今天因為哭過,陳思雨臉上的粉底早掉光了,一張小臉蛋兒跟那三月的春桃似的,粉撲撲,紅豔豔的,也是她馬虎了,去逛街時因為想臭美一下,沒給自己補妝。
現在張寡婦跟著,她要當場補粉,肯定得被戳穿。
所以雖然張寡婦一路嘲諷,但陳思雨隻當沒長耳朵,抱著鏡子進了門。
“瞧瞧你那臉色,那氣色,你好意思說自己有病嗎?”張寡婦連聲嘖嘖:“你是撲的粉吧,怪不得每天晚上洗臉,你的水都比彆人的渾。”
這個年代的人太樸實了,張寡婦雖然是毛姆的爪牙,可她也同情過陳思雨,但仔細觀察了幾天後發現不對勁了,而今天,終於給她發現陳思雨的破綻了。
此刻她就準備當場戳穿她拙劣的騙局。
當然,鑒於被侮辱搶肉,還被鄰居們嫌棄,張寡婦準備先好好羞辱陳思雨一番,再喊大家來,揭穿這個膽大包天,領導都敢騙的小尖果兒。
但她不知道的是,有句經典名言叫:反派死於話多!
她以為陳思雨裝病已經夠無恥了,結果她居然厚臉皮到,不羞不愧甚至都不慌亂,還輕咳兩聲,突然一軟,貼上來了:“嗚嗚,嬸兒,我病的確實特彆厲害,來,背我吧,背我去看毛姆。”
張寡婦給她的無恥驚呆了:“你明明是裝的呀,哎你們來瞧瞧,這丫頭沒病裝病呢。”
又說:“你還汙蔑老毛頭摸你屁股,打了他滿頭的包,那可是一老太監,不能人事的,陳思雨,你好意思嗎?”
陳思雨本來想當場撕逼的,但看到小燕燕怯怯的縮在牆角抽泣,遂低聲說:“嬸兒,苦瓜遇黃蓮,都是苦命人,我放你一馬,你也放我一馬,咱甭吵吵了,您回去給孩子做飯,我抽空化個妝。”
這也太無恥了吧,張寡婦一手叉腰:“啊呸,你誣賴一老太監摸你屁股,還騙毛姆的看病錢,我現在就要當場揭穿你,我要告訴全院的人你是個女流氓,送你去勞改農場,你這尖果兒的一套,上農場裡耍去吧。”
陳思雨上輩子可是在每個人都揣著八個心眼的芭蕾舞團跳到首席的女人。
饒是廢了雙腿,她還能從頭學起,穩坐王牌編導位置,又二十年!
其實她早把張寡婦和老毛頭的關係看在眼裡。
是看在張寡婦是個新寡,還帶個小女兒,見她可憐才不動她的。
但她要搞舉報,性質就不一樣了。
裝病騙錢,打老太監,這每一條都能叫她去勞改農場。
陳思雨做人原則是,可以讓一步,但絕不會讓任何人騎自己頭上撒野。
用最溫柔的聲音,她說了句最冷酷的話:“我明白了,老太監摸了你的屁投,所以給你送了很多塊煤,但這種事沒必要告訴我吧!”
從小練到大的青衣腔,那聲音不高,但穿透力賊強。
而這樣一句話,徹底引爆了全院,正在洗菜的郭大媽回頭:“小張,該不會你和老毛頭……咦,你最近一段時間燒的確實都是塊煤呀。”
也太無恥了吧,陳思雨當著她的麵,就把粉膏兒撲臉上了。
可院裡鄰居們的注意力,全在張寡婦身上。
張寡婦忙跑出門,叫說:“嫂子,陳思雨是個撒謊精,她是裝病的,她還栽贓我,我從三個月前我丈夫死,就是老毛頭幫襯,我喊他叫聲爹的,他一老太監,廢人一個,咋可能摸我屁股。”
她想喊大家進門看陳思雨的不要臉,但文工團的大青衣嗓門嘹亮,再度轉移了大家的注意力:“就算沒摸屁股,你拿他的煤,也是挖社會主義牆角吧。”
挖社會主義牆角可是大罪,郭主任從家裡出來了,他轉身往張寡婦家去了。
張寡婦厲聲尖叫,引的兩進院子的人全圍出來看熱鬨。
而剛剛打完水的陳軒昂,震驚又茫然的,看著院子裡鬨轟轟的一切。
轉眼,郭主任還真從張寡婦家搜出來兩袋子塊煤來。
問題嚴重了,這得扭送思想委員會。
當然,倆可憐蟲跪地上,哭的眼淚嘩啦的,老毛頭不停辯解,說他一直拿張寡婦當閨女,是看她守寡了,孤苦伶仃,才悄悄給點煤的。
總之,天打雷劈,絕對沒有摸過張寡婦的屁股。
張寡婦也賭咒發誓,說自己隻是拿了點煤燒,跟老太監清清白白。
老太監小寡婦,都是可憐人,院裡眾人雖瞧著他們可憐,可也沒人敢搭腔,炊煙繚繚,煙火熏騰,大家默默乾活,隻當他倆的哭聲是配樂。
不過就在張寡婦自以為前路要絕時,陳思雨突然出來,說:“郭主任,我剛才應該是聽錯了,張過時沒說太監摸她屁股,說的是太監想吃雞骨頭。再說了,鍋爐房一個人也不夠呀,正好軒昂不乾了,既然張嬸沒工作可乾,倒不如……”
廠長夫人苗清忍不住搭腔:“是啊,苦鬼遇上窮鬼,都是可憐人,送什麼思想委員會,不如讓張寡婦搭幫子燒鍋爐,將功補過吧。”
顯然,張寡婦是願意去的,咯的一聲,她停了哭,乖乖等著。
陳思雨再說:“但是張嬸不能白出力啊,老毛頭一月十塊,該分她五塊才對。”
張寡婦猛的抬頭,望著陳思雨,眼裡除了驚愕,還有狂喜。
她忘了陳思雨是個撒謊精這事兒,她所有的注意力,被轉移到錢上麵了。
她本身沒工作,丈夫的撫恤金眼看用完,要一月能有5塊進賬,那可是意外之財,天降大餡餅!
陳思雨不是個人人啐的小尖果兒嘛。
她居然幫她出了這麼個,能來錢的主意,張寡婦的腦瓜子徹底不會轉了。
街坊鄰裡,沒有天生的惡人,郭主任一琢磨,這還真是個好法子,遂進二院請示廠長,不一會兒再出來,喊來老毛頭和張寡婦,鄭重申明,老毛頭的工資分張寡婦一半,倆人一起燒鍋爐。
當然,要敢再挖社會主義的牆角,他倆就是資本主義的尾巴,要被一起割掉。
於是一場大鬨,神轉折,居然以幫鍋爐房增加了一個人手而結束了。
陳軒昂打了水進門,替姐姐舀到盆裡,歎氣。
陳思雨中午的葷菜是塊帶魚,如今手裡有票了,她還買了雞蛋和紫菜,洋柿子,把帶魚撕碎和著青菜一炒,再燒個蛋花湯,就是一頓香噴噴的晚飯了。
盛好米飯,看弟弟一臉萎靡,她問:“怎麼,我太壞,嚇著你呢?”
半晌,臭弟弟才說:“張寡婦蠢,老毛頭壞,你把他倆湊到一塊兒,不正好給他們商量著舉報你的理由和機會?”
合著她怕弟弟嫌她心太黑,結果弟弟擔憂的卻是她心太軟?
不愧書裡形容他是:忠犬弟弟。
所謂忠犬,就是沒有三觀,隻忠於姐姐。
說不感動是假的,但陳思雨又覺得這孩子未免有點太殘忍。
當然,她也要跟軒昂分析一下目前的形勢。
她說:“一則,老毛頭固然可恨,但他就一老太監,翻不起風浪來的,而張寡婦呢,帶個娃,很可憐的,她之所以聽毛姆的,是因為她窮,沒錢用,如今她一月能有五塊錢,雖少,但足夠生活了,為了自己的孩子,等閒她不會惹事的。說不定等將來,她還會成咱的朋友呢。”
陳軒昂也是有點心機的,但總給姐姐搞懵。
張寡婦可是毛姆最忠實的朋友,眼線,怎麼能成為他們的朋友?
他想不通,也搞不懂。
菜擺上桌,倆人剛要吃飯,有人敲門。
陳思雨笑迎:“苗嫂子,進來吃飯?”是廠長夫人苗清來了。
“還有帶魚啊,那油浸的,可真香。”苗清吞口水。
陳思雨再笑:“文工團中午的葷菜,我拿回來跟弟弟一起吃。”
“那你中午就隻吃素的,你活動量大,就不怕餓?”苗清反問。
陳思雨歎氣:“咱啥人家呀,有肉,我一口,弟弟也得有一口呀。”
苗清跟張寡婦關係好,也知道她新寡,老毛頭是憐她才給的煤,今兒被陳思雨一場鬨,差點變成太監摸寡婦屁股,苗清就很不高興。
不過她去燒鍋爐,能有份固定收入,又是個意外的神轉折,讓苗清很高興。
而苗清,原來一直很瞧不上陳思雨。
此刻看她連點肉都要帶回家給弟弟吃,心裡的偏見解除了不少。
掏了厚厚一遝的大團結出來,她說:“房租,既然領導答應過你,大頭就給你了,不過廠裡扣了三十塊,得去交給毛姆,順帶跟她說一下處理意見,到時候你們也一起去。我聽說毛姆想搬來跟你們一起住,順帶照料你和軒昂。”
陳思雨早有所料,但要假裝吃驚:“就這麼一間門房,她來了住哪兒?”
苗清努嘴:“你四處看看,哪家的房子裡不是頭倒腳,睡了十個八個的,到時候擠一擠唄。”
形勢比陳思雨想的還要嚴竣點,毛姆為了趕走她,都不惜搬到墨水廠來。
“放心吧嬸兒,我雖然也有病,但我畢竟年青,咋可能讓毛姆照顧我呀,到時候肯定是我來照顧她。”說著,陳思雨撫胸,輕咳。
看她小臉黃黃病怏怏,還要掙紮著提泔水桶,苗清搶了過去,低聲說:“委屈一段時間吧,毛姆一月要上一次訴苦大會,你要伺候好她,她高興,在訴苦大會上誇誇你,於你,咱們廠,文工團,都光榮。可她要在訴苦大會上批評你,你可真就聞名整個北城了。”
她的態度就是高廠長的態度,錢是給她了。
但生活方麵,為了顧全大局,她必須伺候到毛姆那位白毛女,滿意為止。
陳思雨身殘誌堅:“咳…咳咳,保證完成任務!”
送完廠長夫人回來,陳軒昂盯著剩下的一小塊帶魚:“你不是說肉都是彆人給的,怎麼成你省下來的了。合著你天天省肉給我吃?”
陳思雨每天省肉回家,想把這瘦巴巴的小子吃胖點,也讓他早點抽條長個。
但她最煩人矯情。
看弟弟想矯情,立刻說:“你敢不吃,我就每天拿回來,當著你的麵喂狗。”
陳思雨牌小白花,準確的說是朵帶刺的玫瑰,專治矯情。
男孩挑起魚肉吃掉,然後把鍋碗,台麵,地麵都擦洗的乾乾淨淨。
再洗乾淨了手,這時他才發現兩本樂譜,緩緩翻開那本《咆哮者》,他突然倒抽一口涼氣:“姐,這居然是《命運》,原來我有磁帶,可惜被毛姆賣了。”
男孩嘴裡哼著:“這首曲子我隻聽過幾次,但你不知道我有多愛它。”
翻了會兒,又湊過來說,兩隻無辜而清澈的大眼睛眨巴:“姐,你可……”
姐好嗎?
兩本曲譜算啥,現在有了300元,足夠給他買電子琴了,等處理完毛姆,給他買一把嶄新的電子琴,讓這小子知道一下,啥叫個來自姐姐的溫暖。
不用說,鋼琴小王子立刻就沉浸到音樂大師的懷抱裡去了。
陳思雨也不打擾他,得對著鏡子,繼續練基本功。
雖然目前還不能上台。
但她必須時刻準備著,隻要有登台的機會,她就能征服所有觀眾!
……
並肩躺到雕花大床上,倆人得正式商量,該怎麼對付毛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