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32圈單轉(1 / 2)

“陳老師,我完蛋了。”趙曉芳的聲音裡透著絕望。

陳思雨先摸著打開了走廊燈,看她的臉,見臉沒有摔破相,放了一半的心,再抓起她的胳膊,倒抽一口冷氣,全是血。

“伸胳膊試試,能不能動。”她說。

難得個勤奮又謙虛的好苗子,要是廢了肢體,陳思雨要殺人的。

趙曉芳伸了伸,驚喜的說:“還能動。”

能動就證明沒骨折,皮外傷化妝可以遮蓋,但還得看腿腳,陳思雨手扶:“站起來咱們走兩步試試。”

掙紮著站起來,哎喲一聲,趙曉芳絕望了:“腳疼,我的腿估計廢了。”

陳思雨摸了一下,說:“不妨事,沒有骨折,隻是腳崴了而已。”

“那我今天也登不了台了呀。”趙曉芳難過死了:“我一直那麼努力,好容易要登台了,有人使黑手,從背後推我。”

陳思雨問:“程麗麗和包大媽呢,她倆在乾嘛?”

趙曉芳回憶了一下:“程麗麗在守著葉大方化妝,包大媽在門口做宣講。”

這時軒昂回來了,陳思雨問:“追到人了嗎,男的還是女的?”

軒昂搖頭:“看背影是個女人,但她從後門跑掉了,我沒追到。”

大禮堂後台,看到趙曉芳被扶進來,聽陳思雨講完經過,所有人都驚呆了,葉大方首先朝著程麗麗發飆:“是你乾的吧,你她媽是不是想坐牢?”

程麗麗尖叫:“葉大方你彆冤枉人啊,我一直在這兒呢。”

有人喊來了龔小明來,她當然也懷疑包大媽母女,先問:“包大媽呢?”

李少安指著窗戶外麵說:“一直在門口搞宣講。”拿著大喇叭,包大媽的大嗓門兒就沒停過,明顯沒有推人的機會。

程麗麗繼續尖叫:“你們可彆冤枉好人啊,我們家根紅苗正三代赤貧,我怎麼可能去害自己的革命戰友,我想都沒想過。”

其實她想過的,但趙曉芳防她防的緊,她根本沒機會。

龔小明問趙曉芳:“你可是角兒,排的還是新戲,眼看開場了,上好妝為啥不在後台呆著,胡跑什麼?”

趙曉芳又疼又委屈,說:“我第一次登台,緊張,想上個廁所。”

“後台就有廁所,你乾嘛非要摸黑跑辦公樓去?”龔小明再問。

趙曉芳說:“後台的廁所堵了,臟的下不去腳。”

這—聽就是有人故意搗鬼。

“來個工作人員去報案。程麗麗,你背趙曉芳上醫院。”龔小明說。

快開場了,包大媽收了小喇叭,得意凱旋,看到趙曉芳受傷,先是一喜,再看程麗麗要背她去醫院,不樂意了:“我家麗麗是B角,A角受傷了,就該她上場,背人去醫院的事交給彆人吧,後台那麼多人呢。”

“誰跟你說是受傷了?”龔曉明說:“趙曉芳是被人從樓梯上推下去的,在歌舞團,A角受傷,B角的嫌疑最大,送完人,程麗麗還得配合調查。”

包大媽頭皮一麻,看女兒:“麗麗,你沒犯糊塗吧?”

程麗麗已經背起趙曉芳了,氣的差點把趙曉芳摔地上:“媽,怎麼連你也懷疑我呀,我向天發誓,要真的是我,天打雷劈!”

“你要敢那麼乾,可就枉我十幾年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了。”包大媽說著,扶上女兒:“走吧,咱先上醫院,省得這幫思想不正確的壞分子懷疑咱們。”

經過丁野時程麗麗一停;“這個壞分子剛才不在,說不定就是他推的。”

丁野化了黃世仁妝,瓜皮帽子綢緞襖,還特意畫了個鷹溝鼻,而這副妝扮,一看就是人,他一慌跪下了:“真的不是我。”

陳思雨扶起丁野,說:“麗麗,我弟看見了的,推人的是個女人。”

程麗麗以為陳思雨想賊贓自己,忙說:“葉大方能做證,我一來就在他的化妝間台旁邊,哪都沒去過。”

包大媽伸手就掐:“你個死丫頭,看我一會兒怎麼收拾你。”

葉大方正煩程麗麗呢,說:“我申明,我剛才可沒見過程麗麗。”

可憐程麗麗前也不是後也不是,還賴著不肯走,龔小明手敲表麵:“病人快死了,演出馬上開場,你們再這樣,全組開除,都給我滾下鄉去!”

徐莉因為身體不適,一直在化妝間睡覺,準備隻跳有高難度舞蹈的場次的。

但現在不得不上台了。

她還連妝都沒化,才換上衣服,音樂聲起,場務已經來催人了。

這時公安也來了,陳思雨姐弟是目擊者,證人,得跟公安一起查案子。

後台的男廁所是好的,但女廁所蹲坑堵了,臟水溢了滿地,證明趙曉芳說得沒錯,她確實是嫌廁所臟,專門跑出去上廁所時被人推的。

而據軒昂形容,推人的是個女人,穿的黑衣服,包著頭巾,年齡比較大。

“小夥子,你怎麼知道對方年齡挺大的?”公安問。

軒昂:“她腰粗,屁股大,難看!”

公安忍不住瞟了一眼陳思雨,才說:“你說她難看,證明你看到臉了吧,如果現在我們召集全團的人,你能不能認出她來?”

軒昂本來想說可以,但這時後台的工作人員全進來了,都是大媽,而且都屁股大腰粗,男孩一看,為難了:“可能……不太行。”

推人的就一普通大媽,他很難指認是哪一個。

公安又勘察了一圈,說:“既然是女性推人,就不能定性為流氓類案件,既然人跑了,我們也隻能暫時掛著案子,你們以後出門時儘量結伴而行吧,再有什麼情況,隨時反映。”

龔小明說:“歌舞團全是女孩子,演出又多,你們能不能給我們派個公安來值守,這要再遇上推人的,萬一摔出人命呢。”

“龔主任,我們公安局大部分的人馬都下鄉了,警力特彆緊張,恕我們無能為力,你們晚上自己派幾個人手多巡邏吧。”公安想了想,又說:“出了這種事,證明你們團團員的思想有問題,您得提高團員的思想教育。”

龔小明氣的捏緊了拳頭:團員之間勾心鬥角,拌嘴都可以,但上手害人,這太可惡了,不可原諒!

而演到第四場的時候徐莉就明顯體力不支了。

但她的芭蕾在北城,是部隊文工團的首席都要怯讓三分的,再加上陳思雨對舞蹈進行了全新的編排,從唱到跳,再到感情抒發,喜兒的個人魅力被無限放大了,所以雖然來的都是散客,但觀眾特彆熱情,掌聲特彆高。

龔小明對緊急趕來的孫團說:“思雨她們是我們團芭蕾舞劇最後一茬演員了,陳思雨有成份問題不能登台,趙曉芳要摔了,隻有程麗麗頂上,所以推人的肯定是她。”

孫團說:徐莉狀態很不好,又沒彆的演員,就先讓程麗麗頂著,我再從地級市調演員回來。”

龔小明冷笑:“孫團,程麗麗身為思想委員會主任的女兒,為了上台殘害A角,我寧可釀成演出事故,也不可能讓她上。”

孫團攤手說:“可也沒有證據表明是程麗麗推的人呀,真要出了演出事故,明天群眾把大字報貼到外牆上,咱們全團一起下鄉,你負責?”

軒昂在後麵看著,可著急了。

他白天去墨水廠的時候都聽說了,方主任已經向空院反映情況了,隻要空院複核成功,他們的成份就可以改變,他覺得他姐是可以上的。

男孩想上前宣告這一消息,但陳思雨製止了,不許他去。

“為啥呀姐,你可以跳的呀,為啥不上?”軒昂問。

陳思雨悄聲說:“你個傻瓜,一場舞而已,跳不跳有啥關係,隻要凶手找不到,角兒就有危險,我跳了喜兒,萬一明天那個凶手推我呢?”

她此時一心認定,是程麗麗唆使人乾的,當然後怕,因為上輩子在芭蕾舞界,她就曾見過,有B角因為遲遲得不到上台機會,給A角下藥的事。

那是一種非常惡劣,且喪心病狂的行為,那麼做的人,就已經喪失人性,失去人倫了,陳思雨還年青,可不想被那種死變態給盯上。

軒昂一想:“也是喔。”看來他姐還是不上的好。

陳思雨不想上,但程麗麗特彆想,把趙曉芳扔到醫院後,扒了人家的衣服緊急趕了回來,正好趕上徐莉的中場休息時間。

看徐莉麵色慘白,她說:“徐老師,下場我上吧。”

包大媽也說:“徐老師您休息吧,讓麗麗頂上去。”

徐莉把杯子遞給場務人員,冷冷瞟了包大媽一眼,上場了。

雖然她們母女都有不在場證明,可她們有親戚,有社會關係,萬一是她們唆使的彆人乾的呢。而新老角,AB角間的競爭,最怕這種背後使黑手的。

它會擾亂原本良性的,有序的競爭關係,會讓整個歌舞團陷入恐怖中。

就為不讓這種人得逞,徐莉也必須上。

有種就連她一塊兒弄死,但就算弄死她,她也不會讓程麗麗好過的!

........

而最終,程麗麗登台的機會終於來了。

到了第七,八場,全劇的高潮片段,今天觀眾反響特彆熱烈,掌聲一浪高過一浪,此時上場,好比站在巨人的肩上,輕輕鬆鬆就可以滿堂彩。

但徐莉也撐不住了,背手示意讓B角趕緊準備。

孫團示意程麗麗:‘還有十分鐘時間,趕緊化妝。”

包大媽又驚又喜,推女兒:“快去化妝啊,該你上場了。”

但程麗麗卻退縮了,扭頭四顧,她居然轉身想跑。龔小明堵住了她:“程麗麗同誌,該你上場了,拿著工資臨場脫逃,就好比逃兵,你是想坐牢吧?”

包大媽也納悶了:“麗麗,你傻呀,該你登台了,為啥不上?”

程麗麗倒也有自知之明,說:“七場有連續五個大跳,我隻能做倆,八場有32圈單轉,我頂多能轉十圈,我……我想跳簡單的呀!”

說白了,芭蕾舞劇,越到最後場次越炫技,徐莉這是在故意整她。

包大媽傻眼了:“那咋辦?

龔小明樂了:“報幕,報演出事故吧,責任全讓程麗麗擔。”

沒有金剛鑽還攬瓷器活,耍心機推人,瞧瞧,報應到了!

包大媽急中生智:“等一下,還有陳思雨呢,咱們可以讓她上。”

龔小明故意厲聲說:“不行,她成份太差了,而你們思想委員會有明令,成份差的人不允許登台。”

程麗麗已經在搓手了:“陳老師,救救我吧。”

龔小明厲聲說:“思雨不準答應,萬一出了事,包大媽沒事,你會被批的。”

包大媽拍胸脯:“出了事我擔著,陳老師,趕緊上妝,登台吧。”

陳思雨本來不想的,但龔小明投來了眼色,示意她答應,來自領導的壓力她不得不接,眼珠一轉,就說:“口頭承諾沒用,包大媽,您得給我寫個承諾,證明是您違規讓我上台的才成。”

包大媽主抓思想,講的就是嚴厲公正,要寫了那種承諾,不就等於自己也不純潔中,思想也不正確了?

她不想寫的,可女兒不上場就得坐牢,兩權相害取其輕嘛,咬牙跺腳,她說:“你趕緊化妝吧,我給你寫保證書,簽字畫押!”

陳思雨執筆化妝,龔小明冷笑著,遞來紙筆,懟著讓包大媽寫保證書。

雖然推人的事沒有抓到證據,但有這樣一份保證書,包大媽以後在歌舞團,可就不敢囂張到想批誰就批誰,想鬥誰就鬥誰了。

這叫:共沉淪!

換好衣服還要戴白色假發,假發在徐莉頭上,親自給她戴上,眼睛示意:“上吧。”仔細端詳上了妝的陳思雨,又說:“你這外形,就是為舞台而生的。”

陳思雨挺唏噓的。

因為年代原因,目前國內的芭蕾舞隻有《白毛女》和《紅色娘子軍》,喜兒破衣襤褸,紅色娘子雖然生機勃勃,明霞可愛,但其形象於芭蕾方麵,是刻意抹去了女性的柔美的,這種陳思雨並不喜歡。

她喜歡的是《天鵝湖》,《胡桃夾子》,《羅密歐和竹麗葉》那樣,既有飽滿的劇情,同時也能把舞蹈美學綻放到淋漓儘致的劇目。

不過生在這個年代,想要穿上漂亮的演出服,在舞台上做一隻優雅端莊的白天鵝,或者風情迷人的吉爾賽,注定是不可能的。

起步,這一場的出場就是連續五個大跳。

且不說陳麗麗,徐莉都驚呆了,因為在排練室,陳思雨從來沒有帶著伴奏認真跳過一場,而當帶上伴奏,她的舞蹈就帶上靈魂了,她不是站在舞台上,而是飄浮在舞台上,她整個人所代表的,就是芭蕾的輕盈和靈動。

程麗麗早知道陳思雨跳的好,嫉妒,心酸,難過,不敢看。

但台下的觀眾不但敢看,而且因為知道今天有兩個角兒,一直在刻意等待第二個。而這第二個,高挑,纖細,一張臉極具辯識度。

如今的公演劇目,可不是誰想看就能看的,票是由思想委員會來給各個單位和社區分配的,所以能來看劇的,要不又紅又專,要不就是後台極重的,各個單位的領導家屬們。

而在八大樣板戲中,因為有唱有跳演員漂亮,人們最喜歡的當然是歌舞劇,所以對於歌舞劇的角兒,比彆的曲目更感興趣。

“這個是叫啥,公告上寫的是不是趙曉芳?”有人在議論。

另有人在點頭:“對對,應該是,新角兒吧,外形不錯。”

“這個角兒跳得好。”再有人說。

這時陳思雨還沒唱呢,而墨水廠四人組,苗清和郭大媽,徐大媽,張寡婦等坐得遠,還不敢確定是她,但當陳思雨跟徐莉完全不同的,雖剛,卻略帶幾分甜的嗓音響起,幾個大媽敢確定了,這是陳思雨。

聽前麵有人在說趙曉芳,她急了,湊頭過去說:“這個是我們院的閨女,叫陳思雨。”

人們對角兒,總是有著天然的好奇心的。

張寡婦前排坐的是一年青人,眼睛盯著台上那翩翩起舞的角兒,嘴巴不忘問:“真住你們院兒,那你們豈不是天天可以看她跳舞?”

張寡婦可太激動了,她又是個天然的大嗓門:“當然啦,我們天天看。”

年青人問:“她多大啦?”其實還想問人家有沒有對象。

舞台上的角兒,總會帶給人無儘的遐想嘛。

張寡婦頭湊了過去,笑著說:“18歲,她跳的好吧。”

正好到了喜兒與大春的重逢片段,而這一段是沒有唱詞的,演員要用表情和肢體來表達當在山洞相遇,男女主角間從陌生時的恐懼,到終於認出彼此時的欣喜若狂。

也是在這一段,有經典的32圈單轉。

而當台上的角兒開始旋轉,年青人看呆了,磕磕巴巴:“好,好看!”

郭大媽看到邊上站著個男人,抱著相機目光呆呆的,估計他是記者,老太太們嘛,天不怕地不怕,上前就拍:“快照啊,你咋不照相呢?”

記者解釋說:“大媽,我前麵已經給穿紅襖的喜兒照過相了,這個是白頭發的喜兒,照出來不好看,就不照了。”

他是來采訪的,而登報時編輯習慣於選紅衣喜兒,白發喜兒一般是不選的。

“放屁,你照一張試試,這個準比前麵的好看。”郭大媽命令。

記者哪敢拒絕群眾中的大媽,隻好舉起相機,哢嚓一聲。

還彆說,當晚照片洗出來,準備排版時,編輯們從三十多張照片中挑來挑去,就挑了唯一的一張,白發喜兒登報。

“好看,這個是新角兒吧,好,跳得好!”有人說。

墨水廠四人組四麵宣傳:“她叫陳思雨,我們院兒的!”

“記住了,墨水廠的,陳思雨!”

……

後台,識字不多的包大媽磕磕巴巴寫完保證書,又摁上自己的手印,親手把個壞分子送上舞台,瞬間覺得自己是那麼的肮臟,看女兒一臉委屈,難過的望著舞台,欲要打女兒吧,突然就聽到台下一陣排山倒海似的掌聲來。

扒開女兒的肩膀,就見燈光下陳思雨一襲灰裳,單腳點地,正在瘋狂旋轉。

從這個視角望去,她一頭白發,身纖體長,其旋轉速度讓人咂舌。

作為芭蕾舞者的母親,這個她略懂,32圈單轉。

也是《白毛女》中最高難度的動作,據說全國目前能跳的,也就幾個人。

包大媽不太信陳思雨能轉足32圈,想數的,但台上的舞者轉的太快,而她算數又不好,數到七八圈她就懵了。

台下掌聲越來越熱烈,好多觀眾還站了起來。

包大媽驚呼:“乖乖,陳思雨怕是個陀螺成精了吧!”

程麗麗氣哼哼的說:“媽,陳思雨要出名了,我咋辦呀.”

包大媽說:“她成份差,不能署名的,你趕緊練啊,超過她。”

程麗麗也是這樣想的,但她正準備臨時抱佛腳,臨陣磨刀,趕緊去練功呢,從台側過,就聽台下有人在議論:“這個叫陳思雨,是個新角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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