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是墨水廠選出來的,光榮啊。”還有人說。
程麗麗一聽急了,心說該不會一場舞就讓陳思雨出名了吧。
但包大媽卻要哭了,陳思雨成份不好,還是她放上去的,按理就不該讓觀眾知道她的名字,到底哪個缺德鬼啊,把她的名字泄露出去的。
且不說她們娘倆的痛苦和難過,這時演出結束了,當燈亮起,掌聲一浪高過一浪,還有人不斷出聲喝彩,到了謝幕時,兩位喜兒牽手登台,連著謝了五分鐘的幕觀眾的掌聲都沒有停。
此時程麗麗還有幻想,明天,周末會是地方歌舞團的人觀看,隻要徐莉身體再差點,她就可以登台了。
但事實證明她想得太美了點,到了第二天,徐莉撿了簡單的幾場,把炫技片段全摘了出來,依然是她想接,又接不了的。
而且本團內部公演是不在乎成份的,所以還是陳思雨上。
團內大家又都是熟人,謠言也傳得快。
這下可好,她為了上位,樓梯推人的名聲不脛而走,揚名全國了。
……
冷峻之所以要去新鄉,是因為兩國之間目前唯一沒有關閉的直通機場在新鄉,梅霜算是湊了個巧,她所趁座的飛機,因為被蘇方懷疑會有專家攜帶軍事機密,在機場整整滯留了兩天才起飛。
而在這架飛機離境後,蘇方就宣布關閉兩國間的所有直通航班了。
三年未見,母親蹬著褐色牛皮,花紋繁複的高邦靴子,同色呢子大衣,裡麵是軍綠色的襯衣配格紋毛衣,綰起的波浪長發,墨鏡加格紋圍巾,膚白如雪,一眼望過去,其時髦與整個世界格格不入。
“你姐呢,現在在哪兒,身體怎麼樣了?”梅霜問。
冷峻很驚訝:“媽,你的耳朵能聽見了?”
梅霜說:“本來我耳鳴非常嚴重,但在看到你的電報後,瞬間就不耳鳴了。”又責怨的瞪兒子:“你姐是怎麼病的,為什麼你幾年都不說,蕭文才呢,你姐生病了,他又在乾什麼?”
蕭文才是冷峻的姐夫,前段時間請了假,準備接冷梅去南部。
但因為冷梅病的厲害走不了,於是把妻子帶回自家去了。
至於目前姐姐是什麼情況,她不打電話,冷峻也不知道。
而從新鄉坐火車回北城就要一天一夜,目前又正值大串聯時期,於串聯人員,火車是免費的,餘人必須等串聯人員上車完了之後才能上車,就臥鋪什麼的也彆想了,全得緊著串聯人員。
冷峻還是通過軍人證才買到兩張餐車票,不過要等到明天的一趟。
結果他嬌氣到,原來就連軟臥都嫌棄的老媽一聽姐姐病的厲害,都不等明天一早,現在就要擠上車去。
“媽,現在沒有座位,而且火車特彆擠,您身體又不好,咱們先到車站招待所住一夜,等明天再走吧。”冷峻說。
梅霜看著呼啦啦的,如蝗蟲一樣的串聯人員,心裡也很害怕,但墨鏡一摘,她毅然擠到了人群中:“不行,早一刻是一刻,我必須立刻見到我的梅梅。”
這時有人在車窗裡喊:“冷哥,冷哥。”
冷峻回頭一看,碰到熟人了,居然是同院葉鑄老爺子的孫女葉青青,忙拉了母親一把,停在窗前問:“青青,能不能幫我們找個座位?”
葉青青看到冷峻身邊有個高挑美麗的女人,以為他是帶了個女朋友呢,專門要以自己挑剔的眼光去審閱一下的,可定眼一看,頓時驚呼:“梅阿姨,是您啊。”
冷隊有個漂亮到讓空院所有女性仰望的媽媽。
三年未見,葉青青長成小姑娘長成大姑娘了,梅霜的模樣兒,一點都沒變。
她給冷峻遞了個眼神兒,示意他等著,轉身打開車門,悄悄把冷峻母子拉上車,才驚喜的說:“梅姨,大家都說您不回來了,沒想到您竟然回來了。”
又說:“對了,我說話您能聽到嗎,冷叔知道您回來的事嗎?”
梅霜自己也覺得很奇怪,因為她整整治療了三年,但耳鳴一直在困擾她。
可在看到電報上說她女兒生病了的那一刻,天地清明,她的耳鳴當場停止了,甚至,原來在蘇國,每每碰到故人,她就會想起前夫,想起他寫給那位女烈士寫的情真意切的悼緬詞,就會痛到心如刀絞,暈到天旋地轉。
但此刻,她心裡隻有女兒,隻記掛著女兒,即使聽到有人提前夫,她的心情依然非常平和。
笑著應付了兩句,車就開了。
列車員兩班倒,此時葉青青還要上班,就先走了。
梅霜擔憂女兒,又剛剛從蘇國回來,看不慣國內的一切,甚至連味道都聞不慣,找張報紙遮臉,就歪到床上了。
而冷峻,還得檢查一下老媽帶回來的,胡茵的手稿,就打開了行李箱。
結果他剛打開行李箱,就聽耳側葉青青說:“冷哥,雖然你爸給你定了娃娃親,但你媽是堅決反對包辦婚姻的,原來經常說那娃娃親要是敢來,她就敢打出去,你媽來了,你那個娃娃親呢,咋辦?”
冷峻抬頭,就見葉青青彎著腰,正笑眯眯的望著他。
都是老鄰居,知根知底的,而葉青青的疑問,現在是滿空院人的疑問。
畢竟空院雖然子弟多,但在飛行隊的就那麼幾個。
冷峻這種,用將來的話形容,那叫鑽石王老五,空院的領導們,但凡家裡有姑娘的,都想過讓他給自家當女婿。
冷峻正好翻到一遝信件,皺眉:“青青,倒數最後一張床後麵躲了個女孩子,一米六的高,鼻尖有個大痘,她跟你關係好嗎?”
葉青青回頭一看,正是同車組,自己的死對頭高紅梅,見她回頭,跑了。
“完蛋了,我和高紅梅正在爭當優秀列車員呢,她要告了我的狀,我可就爭不到了,冷哥,咋辦,哥,你得幫我呀。”葉青青急了。
冷峻掏出自己的軍官證遞了過去,說:“趕緊去找列車長,就說是空院下的任務,征用了你的床,快去吧。”
飛行員的軍官證上是有照片的,而照片上的冷峻,劍眉星目,比他本人還好看。
捧過來掬在手中,葉青青得意一笑:“冷哥,你不愧是飛行隊中一眼就能識彆出叛徒的人,眼睛可真夠靈的,我現在就去找列車長,她高紅梅想告狀?吃癟吧她!”
看她走了,冷峻本欲再翻檢信件的,餘光一瞄,就看到蓋在母親臉上的報紙上登著一張黑白照片,照片上是個正在翩翩起舞的女孩。
標題:【芭蕾首席徐莉帶病演出,文工總團新版《白毛女》獲得巨大成功!】
冷峻湊了過去,仔細凝視著照片。
雖然相素模糊,但他敢肯定,那道倩麗的身影是陳思雨,而非徐莉!
所以她已經登台了?
當她在舞台上翩翩起舞,那到底是個什麼樣子?
……
而此刻,看過表演的宋小玉正在跟同學們形容陳思雨的32轉:“那叫人間大陀螺,不但轉得快,而且肢體協調,表情,情感,絕了!”
軒昂和宋小玉是同桌,有小女孩扭頭問她:“軒昂同學,你姐在家跳舞嗎?”
“當然跳啊,她每天晚上都要練功。”陳軒昂手托腮,笑。
女孩情不自禁說:“陳軒昂,你的手可真漂亮。”
白,細,修長,仿佛無骨,可又感覺醞藏著十足的力量。
軒昂剛想說他姐的手更漂亮,突然被人頭上敲了一戒尺,立刻起立:“白主任好。”
是教導主任白雲,背著戒尺問:“陳軒昂,你姐夜夜擱家裡跳舞呢?”
“是練舞,不是跳舞。”陳軒昂糾正。
“芭蕾可是靡靡之舞,很容易讓人產生歪念頭的,你姐練的時候有沒有帶著批判性質,你呢,受到她舞蹈的影響和荼毒了嗎?”白雲再問。
軒昂抿唇搖頭:“沒有。”
白雲上下打量:“你這小子生的可真帥啊,帥的不像我們社會主義的娃,倒像是資本主義,剝削階級生出來的洋崽子。”
說完,背著手,她溜噠溜噠的出門去了。
不一會兒,有幾個九年級的男孩來了,問:“陳軒昂是哪個?”
宋小玉問:“你們找陳軒昂乾嗎?”
“陳軒昂不但是個地主狗崽子,還是個混雜了資本主義,剝削階級肮臟血液的雜種,你們誰要認識他,指給我,我就特許你加入我們的革命小將隊伍!”一高個男孩說。
剛上學幾天,彼此還都不太認識,而跟軒昂熟悉的都是女孩,膽子小,也善良,一幫女孩圍在一起,拿書本堵著軒昂,如臨大敵。
男孩們不認識他,也在集體搖頭。
一幫九年級的大孩子們進門來了,一個桌子一個桌子的看,喊:“陳軒昂,站出來,讓我們看看,資本主義的洋雜種長個啥樣兒。”
小女孩們嚇的瑟瑟發抖,突然,一女孩的書掉了,露出軒昂一隻手,頓時幾個高年級男孩全湊了過來,上了中學,大一級就要高一頭,九年級的孩子看起來就跟成人一樣。
以為軒昂躲不過挨打,幾個小女孩子嚇的都要哭了。
但高年級男孩看了半天,其中一個來了句:“哇,這女孩的手可真漂亮!”
他們因為軒昂那隻漂亮的手,把他當女孩子了。
找不著陳軒昂,他們就撂了狠話:“陳軒昂,躲得過初一可躲不過十五,有種你就當縮頭烏龜,否則,早晚哥們把你揍死在廁所,讓你知道哥們有多牛.逼!”
……
同一時間,歌舞團,今天來了個超牛.逼的客人,搞的領導們如臨大敵。
這個客人牛.逼到啥程度呢,不但孫團長一路相迎,向來牛逼轟轟的包大媽都給嚇的差點尿褲子,此刻站在團長辦公室的門口,哭喪著臉。
至於向來囂張的程麗麗,頗有一種前途從此完蛋的悲哀,打探了回消息再回來,進了練功房,湊到陳思雨身邊,突然伸手摸她的頭發:“陳老師,我原來說你像隻螳螂的,馬猴是不對的,其實你比我們都漂亮,好看。”
原身身材條件一絕,狗屁的螳螂馬猴,那叫九頭身。
因為正在寫新劇本,陳思雨懶得應付,隻淡淡說:“沒關係。”
突然,程麗麗抱了過來:“陳老師,我們娘倆完蛋了,我以後跳不了舞了,你行行好,跟葉大方說說唄,讓他娶了我吧。”
陳思雨給嚇一跳:“你有病吧,才十七歲,不好好跳舞,嫁人乾嘛?”
“我媽的大領導,區思想委員會的方主任來啦,他肯定是為你違規登台的事來的,讓一個臭老.九登台,我媽要被開除,我也完蛋啦!”程麗麗說。
陳思雨也看到方主任了,她要猜得沒錯,他是為了她的成份而來的。
但狐假虎威,能嚇唬到程麗麗和包大媽這對黑心肝,她心裡極度舒適。
於惡人,陳思雨向來是秋風掃落葉,她還要故意刺幾句:“麗麗,藝術一行沒有捷徑可走,唯有苦練,找人推趙曉芳的時候,你就沒想過會有今天?”
程麗麗急了,舉手發誓:“要趙曉芳是我推的,我媽,不,葉大方出門被車撞死,你總該信不是我推的了吧。”
葉大方雖然人在化妝間,但一直在看陳思雨,看到程麗麗時本來就煩,聽了這話怒了,一梳子砸了過來:“程麗麗,你害了趙曉芳還不夠,你還拿我發誓,你簡直就是蛇蠍,惡魔,魔鬼的化身,讓我娶你,那我寧可被車撞死!”
程麗麗是因為愛,珍視葉大方才拿他發誓的。
哪知道他會誤解。
“你們這是想逼死我呀!”她一把拉開窗戶:“我從這兒跳下去,摔死自己,總能自證清白了吧,你們要眼睜睜看著又紅又專的我死嗎?”
陳思雨說:“你就是被煮熟了,嘴巴也是硬的。跳吧,眼不見我心不煩。”
葉大方也說:“二樓又摔不死人,摔殘了,也算你的報應!”
程麗麗被人汙蔑不說,深愛的男人居然如此咒自己,真就準備跳了。
但這時外麵響起包大媽爽朗的笑聲:“哎呀思雨,你跟方主任家居然是親戚呀,怎麼不早說呢,快快,你方伯伯來看你啦!”
陳思雨起身,程麗麗也收回了腳。
在領導們的簇擁下方主任走了進來,跟葉大方,丁野等人逐一握手,笑嗬嗬的說:“思雨是我侄女,她原來的成份有誤,目前正在更改中,大約還得半個月手續才能下來,不過事情已經經公安局確定了,她是革命作家的後代,根紅苗正,你們是她的同事,也是老師,是戰友,以後要團結一致,可不許再拿成份欺負她。”
啥,陳思雨根紅苗正?
除了程麗麗目瞪口呆,彆人都是看得出的欣喜,而丁野老爺子,喜吧,卻又格外落寞,從今往後,全組又隻剩他一個壞人了嘛。
方主任也以貌取人,覺得丁野是個壞人,就一直盯著他。
陳思雨忙說:“方伯伯,因為您,大家都可照顧我了,沒有人敢欺負我。”
“再等半個月吧,到時候你嬸兒把新戶口本親自給你送來。”方主任說。
這年頭改成份可是大事,有些人明明成份定錯了,但審核時提交的證據不足,無法通過,三五年都改不了的。
但有方主任這根粗大腿,加快加急,半個月就可以。
而且他今天特地來,先預告一下,也是專門給陳思雨的麵子。
這些路是陳思雨早就鋪好的,雖然表麵激動,但她內心很是淡然。
正好送王芬芳幾張贈票,就可以彌補上方主任特地為她跑一趟的情份了。
可包大媽母女的魂兒差點沒被飛不說。
合著她們欺負拿成份壓了那麼久,原來人家陳思雨根紅苗正是紅五類?
此時娘倆對視一眼,恨不能頭對頭,撞死自己算了。
而方主任,那麼牛的領導,居然是她親戚?
那她原來乾嘛那麼低調啊,這不是要害死人嗎。
程麗麗剛才是賭氣,這回是恨不能趕緊跳樓,把自己摔死算了。
“對了方伯伯,我有點事要向您反映。”陳思雨突然說。
看她一臉嚴肅,方主任眉頭一簇:“什麼事,你講。”
包大媽嚇的躬成了隻蝦米,程麗麗也給嚇的慘白了臉。
本來,陳思雨是想把程麗麗推人的事直接檢舉到思想委員會的,但話到嘴邊卻猶豫了,她善於觀察人,而看程麗麗此刻的眼神,並不像是真正行了壞事,意圖掩蓋的神情。
包大媽雖然討厭,但她無事不生非,其實也不算真正意義的壞人。
而程麗麗的嘴巴那麼硬,也許趙曉芳還真不是她推的,凶手另有其人呢。
改了個話題,陳思雨說:“咱們的樣板戲在開場前有個折子戲,您懂得,就是來一折五分鐘左右的,比較精彩的曲目,但因為都是老劇,觀眾反響比較平,我有一出新創的劇目,剛好五分鐘,適合做個開場前的折子戲,要不您先幫我檢查一下作品的思想呢?”
倒不是她跟這個年代的人一樣,足夠積極,要表現自我。
而是上兩場演出,陳思雨到白山的父母也來了,坐在台下陰沉沉的看著。
白父可是市糧食局的主任,而他媽,據說是某個醫院X光科的主任。
倆人在北城,都是有著十足的地位和背景的。
一手搞走他們的獨生子,還是給送到邊疆去了,他們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要想不被他們搞,陳思雨就必須做出點成績來。
方主任還是頭一回看劇本,不太相信陳思雨能搞出啥花樣兒來,接過來,應付說:“行的,我回去就看,你努力工作,爭取更高的榮譽。”
“好的伯伯,伯伯再見。”陳思雨嘴巴簡直比蜜還甜。
……
借著送方主任的由頭,她提前下班,正好趕上軒昂放學,她想早點接上軒昂,再去大禮堂彈會兒琴的,誰知剛走到學校門口,就見一個中年女老師堵著軒昂,正在跟一幫大孩子聊天。
“你們有沒有覺得陳軒昂生的特彆怪,不像咱們炎黃子孫。”中年女老師說。
一高個男孩說:“他就是有點怪,但黑頭發黑眼睛,也不像個外國人。”
“這你們就不懂了吧,外國不止有白人,還有棕色人種,黑人,而咱們最熟悉的,就是侵略咱們的小鬼.子,他們長得跟咱們很像,但可不是一國人,而且,他們跟我們有著血海深仇!”這女老師撫著軒昂的頭發,再說。
一矮個子男孩說:“我懂了,他是鬼.子的後代,他是個二鬼.子!”
孩子們集體倒抽冷氣:“天啦,陳軒昂是個二鬼.子!”
瞬間,原本一起圍著軒昂的孩子們,瞬音嘩啦啦的散開了。
這年頭,哪怕說你是美帝的後代,都不及說是二鬼.子更可怕。
陳思雨的拳頭在這一瞬間,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