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肯定是我們軒昂的老師吧。”笑嗬嗬上前,陳思雨伸手就握手:“請問您是?”
女老師個頭不高,但盛氣淩人:“你不認識我,但我認識你,陳思雨,成份是工商戶,職業,三百六十行中最為靡靡的芭蕾舞演員。”
革命的波及在於,如今除了幼兒園,就連小學都有小將,而且隻要提上皮鞭就是老大,就可以批人。
軒昂生得怪,原來之所以黜學,就是因為在學校被人笑話過外貌的原因。
現在這位女老師故伎重施,顯然也是在針對軒昂怪異的麵貌搞事。
而九年級的男孩子們一聽,頓時眼睛亮了:“白主任,靡靡之舞可不是什麼好東西,這麼說,她也是我們該批評的對象,對嗎?”
宋小玉湊了過來,悄聲說:“思雨姐姐,那是我們白主任,是糧食局那位白主任的妹妹,吳小婉的媽,咱快走吧,我媽經常說這人惹不起的。”
陳思雨恍然大悟,合著她以為這老師隻是看不慣軒昂,碎嘴幾句。
結果人家是她的老仇人,有備而來。
糧食局的白主任就是白父,白山是獨子,他有三個姑媽,其中兩個都是普通工人,但這位白雲女士比較有地位,她是十二中的教導主任。
陳思雨隻知吳小婉是白山的表妹,但不知道她是白山哪個姑媽生的。
白主任瞧著還年青,四十多歲,可解放前的女同誌大多生孩子早,而這位白雲女士要是十六七歲生孩子,那還真是吳小婉的媽。
其實早從下放白山開始,陳思雨就沒想過白家會放過她和徐莉,但她能接受的複仇是在工作中挑刺,挑毛病,作為一個王牌編導,以強製強,她的拿手戲,她能叫對方心服口服。
可這位白雲女士的手段也太卑鄙,也太會抓熱點了,二鬼.子,靡靡之舞,要不是今天陳思雨下班早,軒昂從此在十二中,可就沒好日子過了。
嗓門一提,她高聲說:“不會吧,12中是沒人了嗎,放這麼一個沒有文化水平的女人當主任?”
正值放學時期,不但孩子們,好多老師也圍著,家長更多。
這一聲青衣腔出去,所有人全被吸引了過來。
白雲早知道陳思雨不是個善茬,但沒想到她嘴巴如此之利,竟敢當著上百人的麵罵她噴臟,她是負責秩序的,手裡有小喇叭,舉起喇叭就說:“陳思雨,你敢侮辱我,你死定了!”
號召學生們:“這是個階級敵人,拿出你們小將的氣勢來,鬥她!”
如果不是因為陳思雨外貌出眾,男孩子們天性喜歡她這種外貌的女孩子,此刻抽下皮帶,就能給她踩上一萬萬隻腳。
但這個世界上有個最凶險的詞,叫恃靚行凶!
男孩子,哪怕再小的,也不會去鬥,去打漂亮的大姐姐。
而青衣腔,是能蓋得過喇叭的。
“弟弟們,你們知道我家軒昂的身世有多悲慘,他的外婆是一夜白頭的白毛女,知道他為什麼長得這麼怪嗎?”陳思雨故意賣個關子,又高聲說:“因為仇恨,因為從他外婆到他媽,血脈裡對於土豪劣紳和鬼.子的仇恨,他在娘胎裡就……”
痛心疾首,她淚眼蒙蒙,提高嗓門:“變形了!”
這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氣的白主任的臉變形了,可孩子們覺得新奇,愛聽。
“怪不得陳軒昂生得怪異,原來他是變形了。”一男孩說。
另一個說:“我覺得他變得挺好看的,唉,我也想變形成他那樣呢。”
但總有人是理智的,一男孩問白主任:“主任,懷著仇恨,真的會變形嗎?”
白主任舉起喇叭說:“放屁,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孩子會打洞,遺傳學懂嗎,紅五類生紅五類,壞種才生壞種,陳軒昂他絕對是個……”
但她雜種二字還沒出口,陳思雨又拔高了腔調:“天啦!”她手指白主任:“《紅燈記》裡鳩山的爪牙侯桑是個地包天,白主任您也是,該不會您的地包天就是從侯桑那兒遺傳來的,難道您也天生壞種?”
什麼叫台詞功底,這就是,聲情並茂!
而白主任是個地包天的齙牙,跟《紅燈記》裡的反派一模一樣。
孩子們頓時倒抽一口冷氣,就連老師和家長們,也集全後退。
這時學校的王校長來了,問:“放學了還不走,吵什麼吵,鬨什麼鬨?”
白主任盯著陳思雨,目光跟刀子似的,舉起喇叭本想說什麼的,但最終還是說:“都散了吧,散了散了。”
陳思雨回敬她一笑,輕輕巧巧的,就幫軒昂正名了嘛。
有女孩上前就摸手:“軒昂同學對不起啊,真沒想到你的身世那麼悲慘。”
宋小玉也說:“軒昂,來吧,讓姐姐牽著你的手,給你點革命戰友的溫暖。”
軒昂當然不會讓她拉手,就陳思雨拉他,他都嫌棄呢。
當然,男孩知道的是,因為他姐的胡說八道,他從此可以頂天立地,堂堂正正的,在學校裡跟彆的同學玩到一起了,他不是雜種。
他隻是因為仇恨而變形了!
男孩看一眼姐姐,就覺得可笑。
再看一眼,倆姐弟一起,跟傻子似的笑出了聲。
.........
望著散了的人群,校長說:“白主任,雖然外麵革命形勢嚴竣,但你知道的,我一貫不主張讓孩子們把心思放在學習以外,剛才是為啥鬨的?”
“為啥?”白主任把喇叭遞給校長,說:“因為歌舞團違規,讓成份特彆差的陳思雨上台跳了白毛女,我氣不過,想批評一下她,沒錯吧。”
王校長說:“白主任,目前這個革命態勢,我覺得其實有不對的地方,咱們是師者,不是革命者,應該以學業為重,歌舞團的事咱犯不著管吧。”
白雲挑眉:“王校長,不支持革命,就是對先列的侮辱,讓壞分子上台,就是對曆史的褻瀆,我勸您,可以不作為,但請不要拖我的後腿,否則,我就要以懶學怠學為由,批評你!”
校長本來想批一下白主任的,可給她這義正辭言的大詞大調給懟的說不出話來,抓過喇叭,灰溜溜的溜走了。
白雲也住糧食局,此時下班了,經過歌舞團時,就一直盯著樓上看。
陳思雨和軒昂準備排隊去買麵,這時剛從家裡出來,正好在她身後。
軒昂情不自禁的,就一直跟著白主任走。
走著走著,他說:“姐,不對。”
陳思雨問:“怎麼不對啦,哪不對。”
正好百貨商店門外貼出了精細份到貨的通知,白主任跑了起來,她胖,還是個外八字,撲噠撲噠,跑起來跟隻鴨子似的。
軒昂跟著白主任跑了起來,跑著跑著,回頭說:“姐,那天晚上推趙曉芳的人是她,白主任!”
哦豁,案子破了。
軒昂是唯一見過推人者的人,而他從白主任跑步的姿勢,想到凶手了。
不過既然是白主任推的人,那就證明她針對的是徐莉和陳思雨。
她是因為恨她倆把吳小婉搞下鄉,來為吳小婉複仇的。
結果當天晚上有兩個喜兒上妝,她推錯了,把趙曉芳給推下樓了。
那也就意味著,這次她整軒昂,針對的不是軒昂,而是她,陳思雨。
這有點可怕的,因為白雲的體形是個胖乎乎的大媽,而歌舞團最不缺的就是大媽,她們身高差不多,外形差不多,再包個頭巾,你很難分辯。
而她又住的近,還經常來看演出。
一次沒有推到,會不會悄悄潛進歌舞團,再來推第二次。
……
排了半天的隊,終於搶到了精細粉,但陳思雨還缺黃油,她正琢磨是不是上樓問徐莉要點黃油,有人敲門,陳思雨開門一看,是龔主任,提了一兜兜的小盒裝黃油,笑說:“思雨,你最近是不是經常在烤麵包?”
“對啊,但發的黃油太少了,我正愁著呢。”陳思雨說。
龔主任把黃油遞給她,又遞給她一小兜的麵粉,說:“你烤的時候幫我也烤倆,天天吃饅頭吃的小玉起膩,總不愛吃早餐,我給她試試麵包。”
陳思雨接過麵粉,笑著說:“本來我今天準備做點蛋糕吃,但要幫您再烤一鍋,時間就不夠了,畢竟我還要練功呢,我給咱們烤幾個細麥麵包吧。”
宋小玉從龔主任身後鑽了出來:“姐姐,你居然會做蛋糕?”
“當然了。就是費功夫,我跟你媽一樣,忙嘛,顧不上。”陳思雨說。
蛋糕其實並不難,就是打發雞蛋費勁了點,而陳思雨拋這個梗,醉翁之意其實不在酒。
龔主任也是聰明人,當場接招:“辛苦你點,給孩子們烤個蛋糕吃吧,正好我今天有時間,讓軒昂過來,我看一下他鋼琴練的怎麼樣了。”
這就叫你來我往,互利互惠。
陳思雨可以烤蛋糕,但浪費了時間,她需要交換價值出來。
龔主任教軒昂,讓軒昂能學到東西她才烤,否則,她何必浪費自己的時間。
聽隔壁響起弟弟彈的,優美的鋼琴曲,她鼓起勁兒,打起了雞蛋。
第二天就又是周五了,而這個周末,本來該屬於《紅色娘子軍》的,但因為新版《白毛女》反響熱烈,周五早晨大禮堂門口就出了告示,說本周末要加演一場《白毛女》。
當然,等陳思雨上樓時,《白毛女》劇組全員歡天喜地,正在慶祝。
有加演,就證明觀眾喜歡,而觀眾足夠喜歡,年底他們就能拿榮譽。
甚至於,在年末文藝界的比拚中,他們還有可能被送到部隊,跟部隊文工團來場比拚。
而一旦在跟部隊文工團的比拚中勝出,優秀者就可以選入部隊,上國家大劇院的舞台了。
那個大舞台,是所有文藝工作者夢想中的天堂,聖殿!
為了回報龔主任,陳思雨昨晚烤了個大蛋糕,今天就給全組的人一人分了一塊。
而因為冤枉了程麗麗,特意給了她一塊最大的。
一口咬下去,程麗麗簡直要流淚了,唆著手指問:“陳老師,這蛋糕是不是從六國飯店出來的,它咋這麼香呢,香的讓我都有點……”又紅又專的意誌都給香動搖了。
如今不流行西式的東西,一旦被彆有用心的人看到,吃蛋糕也屬於搞西化,搞腐化。
陳思雨自然也不會說這蛋糕是自己烤的。
給了徐莉一塊,她就悄悄的,把趙曉芳被推的前因後果給她講了一遍。
徐莉倒也不驚訝,反而語氣一沉:“我就知道白家人不會放過我的,看吧,白雲出手了,這下咱們死定了。”
陳思雨反問:“為啥?”她很不喜歡徐莉這種隻精於跳舞,在彆的方麵總是特彆悲觀,從來不主動反擊的性格。
但徐莉之所以悲觀,也是有原因的。
她說:“白雲特彆善於搞革命,你知道如今最強的革命小隊是哪一支嘛,首鋼院的,而首鋼院的小將頭子馮修正,就是白雲的學生,原來在家時,我經常見馮修正去找白雲聊天兒,請她寫稿子的,我不知道你懂不懂我的意思,就是說,雖然馮修正是首鋼院的頭子,但白雲才是他那支隊伍的核心。”
北城革命小分隊很多,虞永健所代表的首軍院隊伍彆看狂得很,但隻排第三。
空院是城裡最牛的軍單位,但其革命隊伍隻排第二。
排在第一的是馮修正帶領的首鋼院小分隊,原身也跟他們一起耍過。
而他們,以在控訴壞分子時的慷慨激昂,以及宣讀罪狀時文詞的犀利而聞名。
但凡他們有活動,圍觀群眾總是特彆多,效果也最好。
這麼說,陳思雨是把白家,以及那位白雲女士想的簡單了點。
吳小婉隻是個沒啥頭腦的舞蹈演員,可白山女士,是能作為幕後首腦,號令千軍的智囊。
也就怪不得當初徐莉唯唯諾諾,一讓再讓了。
本來吧,有包大媽兜著底,徐莉身體又差,就準備周末一場整體讓陳思雨跳的,可既聽說白雲盯上了她們,她自然就不敢讓陳思雨跳了。
“我幫你請個病假,你躲一周,我明天晚上發個狠,從二樓跳下去吧,等我腿斷了,廢了,估計白雲就能消了氣,但願到時候她能放過我吧。”徐莉說。
陳思雨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徐老師,能不能拿出你整白山的手腕來,彆人想整你你就整彆人啊,把自己的腿摔廢,虧你想得出來。”
“可她身後有北城最狠,最牛的小將隊伍,咱們隻是手無寸鐵的舞蹈演員,人家隨便動動人家都能捏死咱們,咱們還能咋辦?”徐莉反問。
陳思雨思索片刻,說:“這樣吧,後天的演出,直接把我的名字掛出去,既然白雲喜歡整人,那咱們就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也整她一整。”
“你還沒平反呢,直接把名字掛出去,不怕引小將們來批?”徐莉反問。
陳思雨說:“您忘了嗎,我手裡有飛機大炮捐贈票!”
飛機大炮捐贈票,昨天方主任就帶回來還給陳思雨了。
而它,是這年頭的免死金牌,尤其克小將們。
隻要有它,小將們就不敢輕舉妄動的。
陳思雨有飛機大炮捐贈票的事,目前單位,龔主任,孫團和徐莉幾個都知道。
徐莉凝視陳思雨片刻,說:“後天我幫你化妝吧,紅衣的喜兒,可是八大樣板戲裡最漂亮的角兒了。”但默了片刻,又說:“但是思雨,我覺得咱們整不倒白家,最後都得被下放,不過反正都得下放,你就索性漂漂亮亮的上舞台,跳一回吧。”
在女性美被瘋狂壓縮,壓抑的年代,紅衣喜兒是舞台上現存的,唯一具有女性美的角色了,而哪有一個姑娘不想美,不愛美的呢。
從馬曼曼到程麗麗,再到趙曉芳,所有的角兒瘋狂練功,爭搶,也就是為了在舞台上披上紅衣,演一次喜兒,做一回全國上下,最美的姑娘。
徐莉這回準備親自執筆,畫出個全國獨一無二的喜兒來。
……
再說冷峻母子,從火車在京郊西站下車,這才要去蕭文才家找冷梅。
蕭家是農村人,蕭文才兄弟五個,隻有蕭文才當了兵,剩下的兒子全是普通人,而等冷峻母子一進村,就見這蕭家村四處大興土木,四處在蓋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