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稟掌班, 事情就是這樣。」番子半跪在地上, 死死地低著頭。
窗外傳來一絲微風,燈火在風中搖晃, 端坐在椅上的人影隨著燈火一明一暗的。
番子被這沉默的壓力壓得滿頭大汗, 但又不敢抬手去抹, 隻得任由汗水在身上滑落。
良久,「景泰那邊, 如何了?」
「一如掌班所料。」番子眼中泛起崇拜的光芒,「太子藉邊城棉衣以次充好一事, 就要罷免戶部侍郎潘正、兵部侍郎王通等大皇子黨官員。眼看太子已經搜集好證據,誰知,景泰親自出手替大皇子黨人把帳麵數目抹平了,並把一切證據的都指向太子的舅舅尤時泰身上。」
「太子無法之下,隻得把事情不了了之。」
「三百萬兩銀,這頭老狐狸的胃口可真大啊!」燭火之下,馮子芝陰柔的側臉露出一部分, 狀似慨歎的道。
「三百萬兩之中隻有三十萬兩製造給邊軍的棉衣。另外兩百七十萬兩當中, 一百萬進了大皇子府, 八十萬進了景泰府, 二十萬進了六皇子府,餘下的都進了其他大皇子黨人的府裡。」番子頓了一頓,又道:「景泰府上的帳房、戶部的吏員等所有經手的人都已經一一備案, 人證、物證都已經搜集好, 隨時都可以上交。」
「不夠。」馮子芝把玩著自己腰間的腰墜瓊宇, 「區區三百萬兩不足夠一下子打死景泰和大皇子。」
他微微閉目,深思。
如今明麵上有實力爭大位的人就隻有三個:太子、大皇子、九皇子。
太子雖近年不得人心,但仍有不少老臣支持著,更有東宮六率的一千五百精銳在背後撐著;
大皇子在軍方聲譽頗好,有景泰做後盾,手中更掌有三千豐台大營軍士;
九皇子的母妃慧妃最得聖寵,又有八皇子為他拉攏文臣、十皇子替他拉攏軍方,然而手上並無兵馬可用。
「讓六皇子府裡的人動起來,咱家要聽到大皇子意圖染指禦馬監兵權的消息。」
大皇子手中的兵馬本來就最多,如果讓他在禦馬監手中也能橫插一杠子,怕是有人睡不著了,皇上也坐不著。
「是。另外……」番子欲言又止,好像想到了些事,但又不知道究竟該不該說出來才好。
馮子芝一擰眉。
番子一驚,立馬就道:「稱心在東宮侍候太子見客的時候,仿佛看見一個…一個相貌與掌班有幾分相似的青年,語中還與太子提及過掌班。奴才去查探過,那青年喚何子渝,是長沙知府何年的外甥,因著皇上三月開加恩科,是進京赴考的舉子。聽說,何年嫡妹幼時被拐,後來幾番尋覓之下,發現何氏已嫁人為妻並早已病逝。何年憐惜外甥,就把外甥接了回去當作親兒長大。」
嗬!是應該要病逝的,進過教坊司的女子,不死又能有什麼好下場。
短暫而漫長的沉默後,馮子芝笑了。
何•子•渝……
馮•子•渝。
竟是連名字都不曾改去。
他又怎會忘記那些害死自己那善良又懦弱母親的人呢!
何氏。
幼年的他被丫環死死按在衣櫃裡,眼睜睜看著她耀武揚威似的帶領數個身材魁梧的婆子,親手捧著一碗滾燙的鶴頂紅灌到母親的口中。
母親死不暝目,父親…馮遂卻不聞不問,隻把生前侍候母親的下人全都挑斷舌根發賣。
後來,何氏被扶正了,她誕下的那個野種都成了嫡子。
然而,有他一天,那野種終究不是明正言順的嫡子。
說起來,他還得感謝景泰和大皇子等人。
如果不是他們盯上了馮遂戶部侍郎這個位置,使得他全家被抄,他現在可能連命都沒有了。
不過,他最該感謝的還是老天爺讓他在街頭遇上了小斂。
想起賈斂,馮子芝眼中空洞的冰冷和深重的戾氣也不由得一緩。
那段黑暗的時間裡,如果不是有和小斂相遇這唯一美好的記憶支持著,他可能就捱不過那一刀。之後,如果不是有小斂,皇上就不會開口讓他進內書堂,戴公公也不會對他另眼相看,他不用提什麼報仇,不出一月就不知死在這皇宮裡哪個廢棄的井口裡了。
他漫不經心地勾起唇角,嘴唇微張:「派人盯住他。」漂亮的黑眸之中閃過一絲深沉的戾氣和陰冷。
憑什麼,馮府上下十四歲或以下男丁就得入宮淨身為奴,十五歲或以上男丁就能充軍流放。
憑什麼,害了他,害了他母親,害了他祖母的人就能逍遙法外。
他姑且看看這野種想做什麼,反正他有的是時間跟他慢•慢•玩。
賈赦院子裡
「啪!」
褪去身上衝鋒陷陣的定國套,賈斂一屁股坐到桌上,抱臂隨意的抬起一條腿搭在桌沿,沉聲開口。
「說吧!這些混賬的說話是誰教你說的!」
賈赦被弟弟嚇得渾身一顫,全無做兄長的威嚴。
幸好賈斂把自己和賈赦關到同一間房時,已經把小張氏、賈瑚和小賈璉等人都打發開去。
賈赦舔著臉,討好似的靠到賈斂身邊,替他捏肩捶腿的,狗腿得不要不要。
賈斂是從血與火戰場上下來的人,完全不受他這一套,罵得他狗血噴頭:「這種大逆不道的說話連我都不敢說!你有多少個頭啊?夠不夠砍啊!你一個死還得連累嫂嫂、瑚兒和璉兒啊!」
「我現在不跟你說,他們日後也是要掉腦袋的。」賈赦手上的工作也停了下來,麵對著賈斂正色的問:「弟弟,你信不信哥哥?」
賈斂對他突如其來的正經倒是有點不適應,飛揚入鬢的劍眉輕輕揚起,似乎感到很是新奇。
「有話你就說。」
賈赦吞了唾液,緩緩道:「你哥哥我已經死過一遍了。」
「哼!你放心,我絕不會放過公孫續和溫盛吉那兩個烏龜兒子的,早晚給你找回場子。今天也就是看在太子的份上,要不然……哼哼!」賈斂隻以為他是在說自己被馬撞得昏迷不醒這事。
「不是這個!」賈赦否定他的話。
「怎麼?」賈斂皺起眉頭,「我出征的期間還有人敢對你動手?是誰?榮禧堂的那個?老二?還是彆的人?」從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賈斂就再也沒有叫過史氏做母親了。
「雖不中,也不遠矣。」賈赦這個時候玩了一把文縐縐。
賈斂瞳孔一縮,低吼:「他娘的!」一腳跺在桌沿之上,把由堅硬紅木製成的桌子跺得四分五裂。整個人跳下地,氣勢洶洶的就要去捏死史氏和賈政。
「彆彆彆彆!」賈赦沒料到自己難得的一次文雅竟惹得賈斂這麼大的反應,連忙手腳並用,像八爪魚一般死死拖著賈斂。
「不是他們!!!」賈斂差點尖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