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養心殿,常正拱行禮後, 就顫顫巍巍地將頭上烏紗摘了下來, 匍匐在地上, 「皇上!老臣無能, 耽誤國事。請陛下許臣乞骸骨, 歸鄉裡。」
周文帝披著一件薄薄的外袍,心裡一個咯噔。
雖然他早就預計到常正拱這個時候進宮, 定然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但居然要嚴重到要致仕!看來,會試真的出了大問題了!
「究竟發生什麼事?」周文帝沉聲道。
常正拱把手裡的兩個盒子交到戴權的手裡,一五一十的把事情說出來:「綠色盒子是從入場考生身上搜出來的作弊資料,共有一十八份;紅色盒子則是微臣所出、由禮部審核後密封下發,至今還未打開的今科會試試題。」
「臣發現泄題後,不敢聲張,隻得匆匆再出了五道試題, 由同考官從中抽取三道,發下卷子讓考生應試。臣就把作弊資料和原試題一並帶進宮裡了。」
周文帝一邊聽他講述,一邊將那紅盒子上的禮部封條撕去, 拿出裡麵的考題。然後, 又隨手拿起一份小抄, 仔細察看起來。
越看下去,他的臉色就越發的難看, 心頭更是騰起一股無名炬火。
雖然小抄隻有一十八份, 但若真的是泄題的話, 怕是有數十上百的舉子都事先背誦了預備好的試題答案了!
「啪!」橫手一掃,就把桌案上的一應物事通通掃到地上,周文帝龍顏大怒道:「查!戴權!明日上朝之前朕要知道是何人敢如此大膽!」這是許了戴權,或者該說是東廠橫行無忌之權了。
「是,老奴遵命。」戴權躬身,眼中閃過一絲冷光。
怒火稍為平複後,周文帝對仍然匍匐在地的常正拱和顏悅色的道:「此事與愛卿無關,愛卿處理得很好。至於乞骸骨一事就莫要再提,朕還想要愛卿多乾幾年,愛卿且先回去主持會試吧!」常正拱一向是忠心耿耿的保皇黨,處事剛正不阿,深得周文帝的信賴。
常正拱眼見周文帝如此信任自己,感動得老淚長流,恨不得為皇上肝腦塗地。
這一晚,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
有周文帝的首肯,戴權的監督之下,東廠這個龐然大物的特務機關是徹底運轉起來了。
周文帝這次是發狠了!
開科取士,為國求賢乃國之大事,他絕不容許任何人把手伸進去!
按照規矩,貢院關門落鎖後,除了被逐出的考生外,任何人等都不得出入。東廠的番子們不能直接進去把所有考生一一嚴加審問,卻能將所有攜帶小抄而被逐的舉子及連日來與他們有過接觸的一切有關人等統統下獄拷問。
三更半夜之中,有無數人家被東廠的番子破門而入,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把人帶走下獄,哀哭尖叫之聲響徹整個京城。不論是平民百姓還是達官貴人的府第,番子一樣鐵麵無情地把人帶走,使得大半個京城亮起燈火,各家的下人四處傳信奔走。
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很快就有人受不住酷刑招認一切,有了領頭的,自然陸陸續續也會有人會招供。
番子們把他們簽字畫押了的口供全都歸納在一起,交給了戴權。再加上把番子們近日從各處得回來的消息加以分析,答案顯而易見。
一開始應該是太子.黨中的禮部主事偷看了會試試題並告知太子,太子泄題給自家幾個有兒子上場的心腹知曉並且把試題明碼實價的售賣給了幾個來自江南的豪富舉子。而晉王安插在東宮的宮人探聽到此事,他把消息傳遞給景泰。景泰順勢布局從那幾個知道了考題的舉子口中套出試題,並派人不著痕跡地散播出去,同時把事情捅了給楚王李天琅知道。
楚王與寧王李天瑾商議一番後,就決定暫時隱忍不發,待到會試出成績後再把此事揭發,一舉把太子拉下馬!科舉是文人晉身的路子,不容任何人肆意操縱,哪怕太子是儒家最正統的繼承人,這一次的清流、輿論都不會幫助太子。
除卻太子和景泰參與泄題外,番子還在幾個夾帶小抄的舉子口中拷問出試題是一個遊方道士出售給他們的。據說,這名遊方道士是半夜敲響他們的房門的,以每人五千兩的價格出售試題。然而對於這名遊方道士,番子們卻是遍尋不現,一無所獲,差點以為這幾個舉子是串通好說謊。要不是馮子芝敏銳,見這幾個舉子都是入住一間名叫同福客棧的地方,抽絲剝繭之下得知這同福客棧竟是齊王的產業,順藤摸瓜地發現那名「遊方道士」居然是齊王養在莊子上的門客!
齊王也是出於無奈之下才這樣做,他不如太子有周文帝曆年的賞賜和門下的各種孝敬,往往能一擲千金;也不如晉王有景泰支持,什麼冰敬炭敬甚至能從兵部的買賣中拘下一大筆銀子;自然也不如楚王背後的晉商大賈,提供錢糧無數。齊王一向走韜光養晦路線,連拉攏朝臣也隻能選清官和五六品的小官能吏,清貧得很。他要養人、要拉攏百官也得有銀子才是,這次也是抱著有太子頂在前頭,自己能夠在幕後渾水摸魚的打算,才毅然出手。
「好!好!好啊!」周文帝看著這厚厚的一迭供詞,氣極而笑。
「這就是朕的好兒子啊!!!」
「戴權,擬詔。把涉事的舉子革去功名,重打四十,三代之內不得科舉。泄題的禮部主事朱宏道抄家,男的流放雁門充軍,女的充進教坊司。」
「其他涉事的官員你就看著辦吧!」戴權任司禮監掌印太監多年,這些權力和個中的分寸周文帝相信他能把握得好的。
說罷,周文帝胸口突然一陣血氣上湧,喉頭微甜,竟吐出一口鮮血,染紅了胸前的龍袍和桌案上的供詞。
「皇爺!人來!快……」戴權嚇得臉色一白,連手中的毛筆也跌了,趕忙扶著周文帝,揚聲就要叫人去請禦醫。
「彆!」周文帝牢牢捉緊戴權的手,強撐著一口氣道:「戴權,擬詔。」
「皇爺……」戴權哀叫一聲。
周文帝加重語氣的道:「朕說,擬詔!」
戴權隻得再次拿起筆。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太子失德,倒行逆施,悖於弘德,暫於東宮之內閉門思過。未經召見,不得進宮。」
類似的聖旨,周文帝讓戴權一連擬了五份,分彆給太子、晉王、齊王、楚王和寧王,並以身子不適為由,命瑞王、景王、秦王和康王進宮侍疾。
「你私下派人傳旨給賀齊,讓他替朕監督好京城內外各處兵馬的異動。另外,傳旨從五品昭烈將軍賈斂訓練新軍有功,複禁軍副統領一職。」
交代好一切後,周文帝才寬心地倒下去。
「皇爺!皇爺!!人來!傳禦醫!傳禦醫啊!!!」
周文帝這一倒和命太子、晉王、齊王、楚王和寧王閉門思過的聖旨在早朝上一出,頓時在朝中眾臣之間惹起軒然大波。
「孤不信!定是你這閹人假傳聖旨!孤要見父皇!!」太子臉色大變,聽聽「太子失德,倒行逆施,悖於弘德」這些是什麼的用詞,先是閉門思過,再來就怕是要廢太子了!
「太子殿下,皇上命您立即回東宮閉門思過,請恕老奴得罪了。」戴權對太子的指責聽而不聞,示意左右禁軍立即把太子「請」回東宮。
太子眼神一凝,臉容一正,鋒芒畢露的道:「孤是太子!大周朝的儲君!你們敢對孤無禮!?」
禁軍們齊齊停下腳步,遲疑地回頭看向戴權。
戴權不著痕跡地皺起眉頭。的而且確,隻要周文帝一天未曾廢了太子的儲君之位,那麼他就始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尊貴無比的儲君。
見得戴權等人猶豫,太子上前一步,咄咄逼人的喝斥道:「父皇有疾,難道孤做這個兒子的連拜見父皇一眼也不可以嗎!?你們可是想要離間天家父子之情!該當何罪!?」
「父皇的聖旨之上可曾寫明要孤立時就回東宮?孤當先去拜見父皇,一儘子女儘孝之情才是!」
撇下這一句,太子就不管不顧的往養心殿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