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哐──哐──」已經停了大半個月沒有響起, 召開朝會的鐘聲突然被敲響。
昨天這麼大的動靜,全京城的人家都知道發生什麼事了, 更不好想精得似鬼的百官了。
所有大臣早有準備的衣冠整齊地上朝, 表情略微有些凝重, 心裡又是期待又是惶恐的。
期待太和殿的主人是自家下注的王爺, 惶恐太和殿的主人是自家敵對的王爺。
懷著這種忐忑不安的心情上朝的百官勳貴們卻看到自家皇上雖然有點蒼老,但精神極好, 半點也沒有苟延殘喘的樣子,高坐在龍椅之上。。
眾人心中皆是一凜, 躬身朝拜。
戴權捧著聖旨開始宣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晉王李天璜性情謹直,誤引奸人以為腹心, 受保和殿大學士景泰、偏將軍符翊等人擺布,偕同景王李天瑢起兵叛亂……」晉王好歹都是周文帝的第一子, 周文帝對他的期望和疼愛是有的, 隻是不明顯。他把晉王和景王的錯都歸究到景泰、符翊等人身上, 全是因為誤信奸人朕的兒子才會做錯事。而且,叛亂這個詞語的嚴重性較謀反、弒君什麼的輕微不知多少倍。
但對另一個兒子, 周文帝可沒有這麼仁慈了。
「朕深知齊王李天琰乖僻邪謬, 妄蓄大誌,自幼心高陰險, 行事乖戾。故選名德以為師保,擇端士以任宮僚。怎料, 其外飾淳良, 內藏奸狡, 見朕龍體抱恙便原形畢露,結集黨羽起兵謀反,欲要弒父篡位。無君無父,禽獸也。自此朕與李天琰父子之義絕矣……」洋洋灑灑的一大遍怒斥之詞,最後甚至斷絕父子關係。齊王的狠絕真的讓周文帝心寒了,
「太子李天玥睿資天啟,令德夙聞。恭儉自居,仁柔愛人。深明大義,救駕而亡,朕深痛之。太子,朕之嫡子也。生於文安三十八年十月初四日,卒於熙安四十年三月初九日。爰稽典禮,追封孝昭太子……嗚呼!朕乘乾禦物,敕天之命,朝夕祗懼,思祖宗之付托……」卻是把太子謀反一事硬生生抹去了,變成太子為了救駕身死。一國儲君居然要謀反!那是因為皇帝何等的無道失德,導致生靈塗炭,太子才不得不這麼做!?這消息傳了出去不好說遺臭萬年,分分鐘就是動搖國本的大事!當然另一個原因就是周文帝心軟了,終究是疼愛了數十年的嫡子。
而另外的謀反兄弟三人組也沒有得到周文帝多少的訓斥,隻是淡淡的一行字:「寧王、楚王、康王雖偶有差錯,然迷途知返,瑕不掩瑜。楚王護駕有功,不幸身死,追封誠毅親王……」楚王死了。
純德合天曰誠;從容中道曰誠。
勇而近仁曰毅;溫仁忠厚曰毅。
沒錯!楚王、皇九子、李天琅死了。
當日,為了讓李天瑾和李天瑛不受牽連,李天琅作出了他一生中最勇敢,也是最後一次勇敢的決定。
他沒有服下若見的解藥。
他以自己的死,換取兄弟的一條活路。
謀反失敗的皇子下場不言而喻,縱然皇家不興殺子,但最後的結果也不過是被圈禁在王府一生,或者被發配守陵。
堂堂天之驕子、人中龍鳳,要把他們關在一個地方,看著四四方方的天,麵對四道牆,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永世不得外出,這還不如殺了他們更好!
李天琅怎忍心他最親厚的兩個兄弟落得如此下場。
他捏碎了若見的解藥,腰板筆直的跪在周文帝前,堅定不移地求周文帝看在他的死份上,放過他的哥哥弟弟。
周文帝見到自己這個最年幼也是最嬌生慣養的小兒子為了他的兄長弟弟而放棄自己的性命,他再也忍不住老淚縱橫了。
先不要說若見花的罕有,即使有齊若見解藥的材料,要製成解藥至少要有三日時間。李天琅是絕對等不到解藥重製的日子的了。
短短一日時間,周文帝親眼看著他最寵愛的太子、長子、六子一一身死。人世間是悲慘的事情莫過於是白頭人送黑頭人,周文帝已經一次性送走了三個兒子,現在還要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幼子即將身死,自己雖貴為皇帝卻無能為力,這對他來說未免太過殘忍了。
一下子,周文帝整個人都變得蒼老了不隻十歲起來,腰背微駝,連眼中的精氣神也仿佛消散而去,不知所蹤。
「…父皇答應你……」這一刻的周文帝再也不是那個殺伐決斷的帝皇,隻是一個平凡的老父親答應自己兒子臨終前的要求而已。
「那就好了……」李天琅也沒有循規蹈矩的說謝過父皇恩典。
李天琅雙眼迷蒙,「母妃,你瞧!湖中的荷花都開花了!」笑容天真純淨。
他眼中看到湖中的朵朵荷花亭亭玉立,含笑佇立,嬌羞欲語,美不勝羞。陣陣微風吹過,一股淡淡的清香更是撲鼻而來。
「嗚……」慧妃早已聞信趕來,聽到自家捧在掌心的兒子這話,她強行把嘴巴裡的悲泣吞回肚子裡,裝作若無其事的笑道:「對啊!今年的荷花都開得很早啊!母妃這就派人去弄你最喜歡吃的荷花酥,晚上就叫上你八哥、十弟和徐美人、溫貴妃他們開一個荷花宴。」隻是,在李天琅看不見的背後,一連串淚水從慧妃悲傷的臉上無聲地流下來,她沒有一點兒的哭聲,隻任憑眼淚不停地往下流。
仿佛想到什麼,李天琅眼睛笑得彎彎的,貌似抱怨的道:「那得叫廚房多準備一些拔絲蓮子才是,十弟最喜歡吃的了,免得他又搶我和八哥的!也就八哥好脾氣讓他!每次都要吃上三大碗,他也不嫌撐的!」
慧妃喉嚨哽咽得很,隻得連連點頭,淚如雨下。
李天琅也似乎看到了在荷花宴上一家人樂也融融的樣子,心滿意足的一笑。然後,他打了一個嗬欠,睡意上頭,捉著周文帝的手,躺在慧妃的大腿上。
「…嗯…母妃…小九困了…你唱歌謠給我聽……」
慧妃深呼吸,調整了好幾次,確保自己的聲線如常後,才道:「好,母妃都唱給你聽。」
李天琅閉上雙眼,感受著身邊幽幽的荷香,「要聽荷花女。」他從來都不敢讓父皇知道他愛聽荷花女,生怕父皇不高興,就連親近如八哥、十弟也不知道這個秘密,怕被他們取笑。但現在…不用怕了……
「好……」
清清喉嚨後,慧妃輕拍著兒子的背部,低低地哼起兒子最喜歡的那首歌謠:「吾本是,荷花女,衷腸未訴淚如雨。君若看到荷花淚,可知荷花幾多苦?」
「吾本是,荷花女,隻是與君心相許。
今宵為君把歌唱,句句都是傷心曲。
吾本是,荷花女,朝朝暮暮為君舞。
看儘人間多少事?知己隻有吾和汝。」
此時,李天琅耳朵一動,閉著眼睛的道:「你來了?」
「嗯……」那個身穿黑紅盔甲,頭頂長長雉尾的俊朗男子深吸了一口氣,似乎還有些羞澀的撓了撓頭。
耳邊響起那磕磕絆絆的一句:「我喜歡你…我…我是真心喜歡你,想要跟你過一輩子的。」
李天琅笑了,笑得很開心。
「吾本是,荷花女,夢裡與君做詩侶。
但願天下有情人,總有一天成眷屬。」
轉眼間,李天琅好像回到自己小時候,在禦馬監第一次看到那個被玉龍兒粗糙的舌頭磨得癢癢笑出來的小孩子。
男孩緊張的道:「狗蛋是我的!牠是我的小夥伴!!」
李天琅聽到自己說:「好,牠是你的。我叫李天琅,你叫什麼名字?」
那男孩如釋重負,害羞地撓了撓頭,「我叫……」
「吾本是,荷花女,一片芳心請記取。
他年荷花盛開日,朵朵帶去吾祝福。」
「吱啊!」殿門被推開。
「皇上……」來人背對著太陽,陽光在他身邊繞了個淡淡的光環,劍眉星目,英姿雄發。
李天琅睜開眼睛,喃喃地道:「賈斂……」
「嗯?」來人英氣俊朗的臉孔微微一側,俯視著他。
「嗯?」幻想中的男孩可愛地側側頭,笑嘻嘻的看著他。
李天琅唇角微微勾起,漾出好看的弧度,黑曜石一般的眼睛裡泛著柔柔的光。
他緩緩地閉上雙目,頭微微一歪。
在他的夢裡,有慈祥的母妃、和藹的姨娘、溫潤的哥哥、貪吃的弟弟…還有那個讓他百感交雜的…人。
「兒啊!我的兒啊!!嗚嗚嗚!你莫要拋下母妃啊!!」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嚎聲從慧妃的喉嚨傳出,她是再也不能抑製自己心中的痛苦了。
她抱著兒子的頭後悔不已,放聲嚎哭大喊:「是母妃害了你!母妃就不該讓你去爭那個位子!!你回來吧!母妃就再也不逼你去爭去搶了!你回來吧!!!!!!!」
周文帝用一直發抖的雙手捂住眼睛,過了好半天,才慢慢地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