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氏終究是一品榮國公夫人,這些年雖然少了外出應酬,過著含飴弄孫的生活,但憑著她一品夫人和冠軍侯親娘的身份,就算她不親自去了解,多的是人在她耳邊報訊。而且她也是出身侯府,嫁入國公府,活了大半輩子,耳濡目染之下,隻要不犯渾,她還是一個合格睿智的掌權人。
王子騰不知道自己心裡的想法已經被史氏猜到了一半,雖然從自家夫人口中得知史氏不再偏愛二房,但對史氏的印象都不過是個普通的富貴人家老太君而已。
見得史氏如此頑固,他也是有點兒惱了。
「老太太,小侄也是一片好心,看在你我兩家世代交好又是姻親的份上,才趕來相告,你又何必如此不識好人心呢!難道小侄還會特意撒謊來騙你不成!?罷了罷了!小侄也不留在這裡討人嫌了!小侄這就告辭!」王子騰怒氣衝衝地站起身,就要拂袖而去。
「哥哥慢走!」接受到王子騰臨走之前遞來的眼色,王氏會意,一邊起身扯住王子騰,一邊轉頭向史氏苦苦哀求道:「老太太,你就當是為了寶玉吧!寶玉生而銜玉,你往日最疼愛的就是他!你難道就忍心他以後的日子過得苦兮兮,終日憂心生計嗎?」王氏這是曬出自己最大的籌碼,也是最大的殺器。
她知道自己這個婆婆最疼的孫兒輩不是大房十八歲中探花,如今的正七品翰林院編修賈瑚,不是三房年少有為,能文能武的冠軍侯世子李璉,也不是自家出類拔萃、勤奮好學的珠兒,更不會是那個混賬種子賈環,而是自己的小兒子──含玉而生的寶玉。
無疑,王氏這是押對了寶。
一提到寶玉,史氏立馬就遲疑了。
榮恩伯府是老大的,是瑚兒的。縱然之後分家,按嫡長子得家產七成,餘者三成的規矩,公中的財物也有七成是老大家的,剩下來的三成才是老二的。老二房裡再分家的話,也是珠兒占七成,寶玉和賈環共占三成。
就算她把自己的家私全部都留給寶玉,隻怕依寶玉慷慨大方的性子,也留不到多少在手裡。寶玉生來不凡,如果能夠有一個長遠而穩定的財源供他開銷,結交朋友同僚,日後在官場上定能扶搖直上的。
「你常說寶玉是最肖國公爺的,他若是襲得冠軍侯爵位,一定能光宗耀祖,光耀賈家門楣,好生孝順你的!」
此話一出,原本有點心動的史氏反而下定了決心,斷然道:「好了!寶玉生來不凡,日後自有他平步青雲、一展所長的機會!用不著靠他三叔的爵位、家業晉身!」
「政兒!你若真是憐你親弟弟後繼無人,就等朝庭公布確實消息後,讓珍哥兒召集族老開祠堂,把寶玉正式過繼給老三吧!」
賈政順從地點頭,理所當然的道:「若三弟和璉兒真的不幸遇難,兒子作為兄長的自當不讓弟弟斷絕香火。不過,寶玉是個不成器的,過繼給三弟恐怕會讓三弟的威名有損,倒不如把珠兒過繼給三弟吧!」人死如燈滅,過去的種種恩怨都煙消雲散。
而且,賈政和李斂實際上也沒有什麼大仇怨,不過是年少不懂事爭奪父母的看重,嫉妒弟弟的出色,長大後性格不合,又文武殊途,不在同一個圈子玩,關係淡薄。但既然弟弟死了,一切都就過去了。
不論賈政是真孝順還是假正經,但他從來都沒有逆過賈代善和史氏的意分毫。從這一點上看來,也難怪從前史氏偏愛次子的。
王氏簡直就是要暈厥了!
如果沒有爵位、家業可得,她壓根兒連把寶玉過繼的念頭也不會有,更不好說要把她最出色的珠兒過繼出去!
她從前不好說處處示好三房,但至少對三房是善意相待的,隻盼望小叔子能夠拉扯一下她家的珠兒和寶玉。但是李斂是如何回報她的!?不過是吃個丫頭的胭脂,居然就把她的寶玉打得躺在床上足足休養了半年才能下地!王氏選擇性地忽視寶玉向她堂姐討胭脂吃一事。寶玉才這麼小,他懂得些什麼?況且,依王氏所想,能夠被她的寶玉吃胭脂是那個小丫頭的福氣呢!
自從寶玉吃胭脂被打後,王氏對三房的態度立時三百六十度大變。賈家二房那二少爺是個色胚子調戲府上丫頭,惹得剛正不阿的冠軍將軍(當時還未被宣旨封爵)看不過眼,出手「為民除害」。這謠言不單止滿府上下風傳,更是街知巷聞,無數聽到的百姓都不由得舉起拇指,大讚冠軍將軍「大義滅親」之舉。有不少人更是翻出當初寶玉抓周時,抓了些脂粉釵環,其父賈政大怒,斷定此子將來乃酒色之徒耳一事。市井之間還傳出寶玉曾言:「女兒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見了女兒,我便清爽;見了男子,便覺濁臭逼人。」惹得無數男子越發鄙夷這個「色鬼」。
李斂重傷寶玉,還「敗壞」他的名聲,試問王氏這做娘的如何能忍!
王子騰皺眉,他不明白妹妹剛才提到寶玉那刻,賈家老太君明顯是動了心的,但為何轉眼間態度就會變得如此堅決?
史氏可不管姓王的心裡在想什麼,她頗為欣慰的拍拍賈政的手,終究是親兒子親兄弟。
寶玉銜玉而生是天命所歸,乃是家族振興的大吉之兆。而且寶玉自幼聰穎過人,最有天資。再說,寶玉的相貌生得最像國公爺,是以史氏最寵愛這個孫兒。
本來,在王氏抬出寶玉的時候,史氏是有過一剎那的動搖,然而,當王氏提起賈代善後,史氏就立即有了決斷。
丈夫賈代善雖然是國公之子,但卻是從小兵做起,依靠武勇在軍中逐漸出頭,曆儘艱險、出生入死了十幾年才不減爵繼承榮國公爵。而老三也是年少從軍,身經百戰,雖然老三沒有和她提起過自己在戰場上遇過的艱險,但單憑猜想和坊間傳言老三作戰時每每身先士卒,個中險象自己都能得知一二。而璉兒作為冠軍侯世子,才十幾歲就得隨父出征,在沙場上奮勇殺敵。
縱然史氏讀書不多,見識有限,但她也清楚知道冠軍侯這一個爵位代表的是什麼。
它的繼承者不會是誇誇而談的儒生,也不會是繼承祖蔭的紈絝子,隻能夠是不避斧鉞、浴血奮戰、功蓋全軍的猛將。
冠軍侯爵,不是用黃金與玉石堆砌而成,而是以荊棘和鮮血所鑄造的。
這樣的一個爵位,寶玉有什麼資格能夠繼承他?
隨著年齡的增長,史氏看開了很多事情的同時,也變得睿智通透。
她看得很清楚,這位置就算硬生生推寶玉坐上去,他也絕對坐不穩,隻會跌個粉身碎骨。若寶玉真是有大氣運的,他日後自然會有自己的機緣,走出一條自己的路子。但現在她絕對不會準寶玉繼承老三的爵位,使老三用鮮血打拚回來的冠軍侯爵蒙羞。
史氏拿起茶杯也不喝茶,隻放在手裡,道:「接下來要處理我賈家的家事,而且,賢侄身居高位,想必賢侄公務繁忙,恐怕就不便留賢侄在府中用膳了。」這是明晃晃的要送客了。
好歹史氏都沒有撕破臉麵,王子騰隻能心裡憋氣,而臉上不露半點惱怒之意的起身告辭。就算李斂父子真的死了,但他留下來的舊部、人脈定然會多加照顧賈家,要是這時傳出賈家老太君對他不滿的傳聞,又或者…在皇上未首肯之前,他鼓動賈家二房竊取冠軍侯爵一事被泄露,他定然會被李斂生前的舊部大力打壓的。要不然,他都不用示意妹妹把屋中的下人一並打發出去。
「哥哥!」王氏慌亂的低聲叫道。
不是說要替她的寶玉爭取到冠軍侯爵位的嗎?怎麼現在就要離去了!?
王子騰眼神示意她莫要急躁。
史氏不語,冷眼地看著他們王家兄妹的互動。
「喲!怎麼我剛來你就要走了?可是我榮恩伯府有什麼招待不周之處?」一把恣肆的聲音從門外傳出。
糟糕!王子騰眉頭一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