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廂, 錢掌班拿起蒲扇,不顧儀態的蹲在地上耐心地控製火候起來。
半刻鐘過後,他謹慎地環顧四周,見得四下無人就把熬藥罐裡的藥倒了在空碗裡,再半跪在地上從皂靴裡掏出一包用黃紙包著的藥粉。
稍稍猶豫了一下, 錢掌班咬咬牙, 就把黃紙裡的藥粉全都倒進藥裡, 乾乾淨淨的, 一點也沒有剩下。
白色的藥粉一被倒進烏黑的湯藥裡, 立馬就融化得一乾二淨,不留半點痕跡。
「什麼人在那裡鬼鬼祟祟!?」身後倏地傳來一聲大喝。
錢掌班心下大駭, 努力保持鎮定,在寬大衣袖的遮掩下, 把手中的黃紙收起來。
他把一切收拾好,確定沒有遺漏後,才施施然的藏手於袖站起來。
「哪裡來的野狗在胡亂吠叫!」錢掌班先聲奪人,不屑的斜視了一下對方。
士兵什長在錢掌班轉身,看到他正麵的時候, 就已經認出他的身份。
然而, 聽得這閹人居然敢當眾辱罵自己,他不由得憤怒起來。
「呸!原來是東廠的錢公·公!難怪老子剛才看到的背影如此鬼祟,藏頭露尾, 不見得人!」刻意加重公公二字, 譏諷錢掌班是個閹人, 身體殘缺,沒顏麵見人。
旁邊的手下士兵們見狀,同仇敵愾的大聲哄笑起來。
「好!好!」錢掌班氣極反笑。
「不知這位什長高姓大名?咱家來日定有厚•報!」他咬牙切齒的道,要不是他現在有「要事」辦,不好浪費時間在這些小卒子身上,他可不會就這樣輕飄飄把事情放下。
隻見錢掌班陰陰地瞧了眼前的士兵一眼,把他們的相貌都牢牢記住。待他騰出手後,不把這幾個泥腿子弄得家破人亡,他絕不罷休。
嘲笑錢掌班的士兵們也被這毒蛇的眼神嚇得心中一凜,有幾個更是開始後悔自己竟然惹上東廠的掌班起來。
人的名,樹的影。東廠經過萬千「勇士」前撲後繼的「試探」下,成功把有仇必報的「惡名」打響。
「爺爺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神武將軍麾下什長張超!」什長張超也不怕事,拍著胸口,大包大攬的道。
「哼!」不過是一個雜號將軍麾下的小小什長都敢嘲諷自己!?
錢掌班捧起藥,現在可不是跟這些小卒子計較的時候,以後再收拾他們也不晚。
「呔!站住!」從錢掌班剛才看著自己那陰狠如毒蛇般的眼神,張超就知道自己這是跟這東廠閹人結下了仇怨了。
他心裡都是很是懊惱自己為何就管不住嘴巴,要不是自己這暴脾氣,他早就該是屯長了!
但既然不該得罪的也得罪了,依照閹人小氣記仇的性格,隻怕不會輕易放過自己,張超也不在乎把人得罪得更狠了。
張超故意上前一步,用手中長.槍擋住錢掌班的去路。
「口令──雁門喋血。」
錢掌班一時語塞,他是剛剛從京裡被調派到前線支援的,不習慣記軍中口令,平日又會有其他小番子隨侍在側,加上巡邏士兵一見他是東廠的人(臉白無須,沒有喉結,一看就知道是內侍),也就很少會上前盤問。
軍中口令習慣一日一變,今天錢掌班惦記著元帥湯藥這件「大事」,撇下番子,自己獨自一人來到後營,倒是忘了打聽今天的口令是什麼。
張超見狀,眼前一亮,握著長.槍的手不由得一緊。
大前天捉到東廠番子對不上口令的巡邏小隊就是他這一隊人,他更是一槍紮死那個拒捕的番子。
其他士兵也是記起那件事,心下有了決定。
張超和身邊那幾個出生入死了好幾年的兄弟對視一眼,互相明了對方的想法。
東廠的手段,縱然他們未曾親眼見過,但總是耳聞過不少的。雖然自己哥幾個是軍中的士兵,吃住都在營裡,和東廠河水不犯井水,但若真的被東廠記恨了,隻怕自己家中的老小會受罪。
在軍中忘記口令可是大罪,輕則重打三十,重則斬首示眾,若有不對的行為,負責巡邏的士兵更是有先斬後奏之權。
錢掌班是何等敏銳的一個人,就在張超等人起了殺心的那剎那,他就已經感覺到不好的預感。
他悄悄地後退了一步,心下盤算著該如何脫身。
就在這個時候,「你們在這裡做什麼?」倏地,一把冷冽的聲音從錢掌班背後響起。
「小人錢祿見過廠公。」錢掌班是又喜又憂的轉身行了一個跪禮。
「見過監軍!」張超等人自然是認得馮子芝的模樣,既然馮子芝出現了,他們總不能在他麵前捅死他下屬的,隻得無奈地見禮。
隻見馮子芝身穿織金蟒袍,腰纏玉帶,腳踏貂皮履,身後站著幾個東廠服飾的內侍。
他從高而下俯視著錢掌班,「錢祿,這時候你在後營做什麼?」
錢祿低著頭,緊張的舔舔嘴唇,回道:「回廠公的話,元帥的藥剛煎好,小的正打算捧去給元帥服下。」
「煎藥捧藥這種小事,也需要咱們東廠的掌班親自去做嗎?」馮子芝看不出喜怒的道。
「小的,小的隻是想要為廠公儘忠。」錢祿賣乖討好的道。
馮子芝不置可否,轉向一旁的張超等人問道:「你們這是發生何事?」
「回監軍的話,卑職巡邏的時候,在遠處見此人行事鬼頭鬼腦、偷偷摸摸,就上前查看。待問及軍中口令的時候,此人回答不出,卻自恃是東廠身份,想要徑自離去。我等不讓,雙方因此僵持。」張超也不傻,把事情大半往自家方麵說好去。
「廠公明鑒!他們說的都是假的!!」錢祿心下一急,顧不得規矩的叫嚷起來。他跟隨馮子芝多年,深知馮子芝的為人處事,若真的信了那些小卒子的說話,怕是會毫不手軟的重重處罰自己。
馮子芝不悅的皺眉,他以為經過大前天一事後,自家東廠的人總不會再觸犯軍規,視軍中口令於無物了。隻是,這錢祿平日都是個小心謹慎的人,何以會明知故犯?而且……
他瞄了一眼錢祿放在地上的藥碗,這煎藥捧藥的差事不是馮玉祥的義子做的嗎?
錢祿察覺到馮子芝瞄向自己身前藥碗的那一眼,雖然臉上強持鎮定,但心中有鬼的他額頭滲出了不少冷汗。
「踏、踏、踏、踏。」
看著有淡淡金色紋理的貂皮履一步一步的接近,最終停在自己跟前,錢祿不敢再抬頭,越發的俯下身子,把額頭緊緊貼在地上。
馮子芝用鞋尖輕輕挑起錢祿的下巴,露出他麵色煞白的臉孔。
「雁門喋血,下一句是,忠心報主。」
「軍機暗語一定要記住,記不住的話,我就刻在你的胸口上。」
錢祿嘴唇哆嗦著的道:「小的知道,再不會有下次……」
馮子芝定定的瞧了他一會兒後,才對旁邊大氣也不敢出一口的張超等人說:「你等做得很好,咱家會向中將軍嘉許你等儘忠職守的。」雖然他對張超等人每次都捉到他手底下人遺忘口令一事很是不快,但不至於自貶身份去與張超等人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