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這股思路想下去, 皇上倏地發現自己這位最敬愛的老師怕是已經籌謀已久了。
往日總在自己的耳邊不時說些什麼李斂極得民心,家家戶戶都替他立了個長生牌位日夜拜祭, 還有什麼李斂作為軍方領頭人極得人望, 即使是趙國公、鎮國公這些老臣子、驕兵悍將對他的一言一句都不敢有違, 紛紛以李斂為馬首是瞻……
每當自己想要拉攏、施恩或者親近李斂的時候, 總會先問一下康禾泰的意見,康禾泰不是建議靜觀其變, 探聽一下父皇的態度, 就是拿出彆的要事來打亂了他的想法。
在朝堂上無論李斂說些什麼, 縱使會有所爭拗, 但到最後總是會順了李斂的意, 就像那次一心忠於自己的張常寧被康禾泰和高拱聯合排擠,險些被調到工部治河去,最後有李斂一句說話, 自己這位好老師就立馬示意門人閉嘴。這不單止是在做給他看, 顯示李斂在朝堂上的影響力有多大, 更是在…捧殺李斂。
皇上思咐,也許從那時候…甚至更早的時候開始, 康禾泰就已經悄悄布下了局。
他心裡不自覺地已經撤去對康禾泰的敬稱,直呼其名。
隻怕是因為李斂沒有中計, 所以康禾泰此刻才忍不住帶領門人在這個時候暴露出來吧!
「朕乏了,眾卿且把折子留下, 朕自會細看。」皇上一來不肯定搬倒李斂乃至打壓軍方一事, 是康禾泰自個兒的意思, 還是滿朝大臣都有份參與,就想要先穩著麵前的康禾泰等人,再從長計議,二來是習慣性心軟,想要給大臣留個麵子。
康禾泰不知道自己尊貴的弟子已經把自己的心思、謀劃都猜得八九不離十了,他自負自己最了解這位弟子的想法。經過他多年來的添油加醋,皇上現在對李斂的忌憚應該已經達到了高峰點,眼下大概是擔心旁人認為自己鳥儘弓藏而已,那麼他這個做老師的姑且就為弟子遞一遞梯子吧!。
他跟不遠處的王子騰打了個眼色。
王子騰瞄了皇上一眼,雖然感覺好像有點不對勁,但此時他算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隻得站出列大義滅親的道:「啟稟皇上,戰事早已結束,然而冠軍侯李斂托詞清點勝利品,整頓邊境,聯同數十萬大周將士駐紮邊境久久未歸,分明是有了異心,請皇上明鑒!」
王子騰可是殿上武官裡官職最高的那一個。今日此事,他把自己往日在武官裡交好,又不是李斂一係的武官都儘數拉了過來。就連賈雨村等往日與四大家族親近的文官,他都有份與康禾泰一同一一說服過來的。
賈雨村都是在王子騰的說服下,才下定決心既然攀不上李斂的大船,就靠近王家和康禾泰一黨,弄沉李斂這條大船,成為他的踏腳石。
「大勝匈奴、突厥等族後,大軍繳獲數量龐大的牛羊馬匹、金銀古董等,前線人手不足,朕亦有派人往前線協助,的確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加上又要清點將士們的功勳並派人往陣亡將士家裡報信,所以冠軍侯需時長一點也是可以理解的。卿等不需多加猜疑。」皇上主動為李斂辯護。
康禾泰補刀道:「臣聞今邊境數十萬將士隻知有冠軍侯,而不知有皇上,此舉非一日之功,恐怕冠軍侯李斂早已心懷奸詐、久蓄異誌,望皇上立即下旨罷去冠軍侯天策統領及元帥一職,押解進京,為國家消未萌之患!」這是徹底撕破臉皮,明晃晃的構陷李斂了。
「請皇上立即下旨罷去冠軍侯天策統領及元帥一職,押解進京,為國家消未萌之患!」其餘人等不論文武皆齊聲喊道。
「好!好一個未萌之患!這與秦檜彈劾嶽飛的莫須有罪名有何區彆!?」皇上握著腰間的佩劍,拳頭緊緊的攢了起來。
他已經一退再退,偏生你們這群人還要自尋死路!
皇上想要替這群人留麵子,隻是他們自己也不要麵子,就莫要怪他了。
「你們想做秦檜,朕還不想做宋高宗!!」
「你們是不是覺得朕就真的這麼好騙!?」
「很多事情,朕不說……」皇上的聲音猛然就拔高:「不代表朕不知道!」
此刻,自覺被康禾泰蒙騙了幾十年,當作傻子糊弄了好幾年的皇上,對康禾泰與他黨羽的不滿和厭惡,充斥了他的整個胸膛。
「皇上息怒!」一眾大臣可沒有想過性子和善(好欺負)的皇上居然會發這麼大的火。
「讓朕息怒?眼下冠軍侯率勝利之師回京在即,你等不舉家慶賀也罷了,偏生還要無中生有,誣蔑冠軍侯有反意!?」
「此事若是傳了出來,這讓前線那些為我大周拋頭顱,灑熱血的好兒郎怎樣看?」到時候,原本不打算反的,恐怕也被逼得不得不反吧!
在每一個大臣都驚訝並怯於皇上難得一見的憤怒時,「勇士」康禾泰倒是不以為然,對皇上所說的好兒郎一詞嗤之以鼻,道:「東華門外以狀元唱出者才是真好兒。」他是打從心裡看不起那些隻懂舞刀弄槍的粗野武夫。
「康卿慎言!」皇上臉色難看得很。
康禾泰心有不甘的道:「皇上!臣隻是一心為皇上儘忠,所說之話皆是老成謀國之言,絕無半點私心!」他怎能甘心!?
他可是從皇上登基的時候開始,花了十多年的努力,日日夜夜,無時無刻阻止皇上和李斂的親近,不著痕跡的在皇上麵前挑撥離間,甚至麵對李斂的「羞辱」、「威脅」(牛繼宗新年飛斧事件)都要忍氣吞聲,他容易嗎!?
既然如今河清海晏、天下太平,那就應該刀槍入庫,馬放南山,朝庭理應打壓武人,提高文人的地位。讓那些大字也不識的武人去治理國家,他們懂嗎?最後不又是靠他們文人的滿腹才乾!既然不需要用到武人,就應該力捧文人,將原本屬於軍方的軍權、兵權等都統統交由文人統一打理。
康禾泰堅信自己是一心為公,為了大周的千秋萬載計。
隻可惜,他騙得過自己,卻騙不過皇上。
康禾泰與皇上師生數十年,他了解皇上的同時,皇上又豈會不對他知之甚詳。
康禾泰這人能力是有的,但眼高手低,行事莽撞,氣度一般,但皇上念著舊情,和康禾泰往日的確把全副心神放在皇上身上,為皇上儘心儘力,所以才給他保和殿大學士一位。如果不是有皇上在朝堂上拉偏架,康禾泰早就被戰力爆表的高拱給連人帶骨吞下肚子了。
把往日溫情滿滿的假像撕下來後,康禾泰此時正氣凜然的樣子讓皇上一陣嘔心。
「安福海,傳朕旨意:保和殿大學士康禾泰、兵部尚書蔣嚴、監察禦史孫佑…京營節度使王子騰…順天府治中賈雨村……誹謗中傷同僚…其情惡劣,每人罰俸一年。保和殿大學士康禾泰為諸殿閣大學士之首,不能上佐天子,理陰陽,順四時,下遂萬物之宜,外鎮撫四夷諸侯,內親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職,反心胸狹窄,嫉妒賢能,不能容人,著革其保和殿大學士一職,回府閉門思過,若無朕準許,閒雜人等一概不得探視。」
殿上眾大臣登時臉如土色,半句話也說不出來,康禾泰更是身子一軟,整個人軟倒在地上。
罰俸半年對他們大部分人來說都不是什麼大問題,個個家大業大,隨便一頓飯就是好幾個月的俸給。他們怕的是他們今天被皇上下明旨訓斥,其他朝臣自然會打聽來龍去脈,繼而便會知曉他們聯合彈劾,甚至是誣陷李斂造反,欲要置李斂於死地一事。屆時,李斂一係乃至太上皇一係定然會瘋狂反撲,他們當年這麼多年的官,誰的屁股也不乾淨,平日大家有共識的單眼看單閉就算了,要是認真查的話,他們往日私下做過的「好事」被爆,足以讓他們輕則丟下官紗,重則全家發配邊疆。
想通了這層,他們不由得怨恨地瞪向康禾泰。
要不是這老小子攛掇他們,他們會上趕著去搞李斂?
要不是這老小子信誓旦旦的暗示皇上對李斂不滿已久,他們會惹皇上暴怒?
要不是這老小子,他們現在用得著惹上這大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