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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過驚蟄,分明是草長鶯飛之時,京都的天氣卻一點沒暖和起來,仍舊是春寒料峭。
天方蒙蒙亮,江越卻被凍得睡意了無。他勉力撐起身一瞧,暖爐果然早便涼透了,一縷紅光難見,房裡失了暖爐,也就和冰窟窿沒兩樣。
去年底今年初的時候玉京州與京都遭了雪災,到處都缺取暖的炭火,商販瞅準了時機抬價出售。然分明是比常時高出幾倍的價格,卻仍哄搶而空,後頭更是到了千金難求一例炭的地步。
京中貴族尚且如此,遑論平民百姓。幾乎是隔個幾日便有凍死人的消息傳進內閣。
故此,為了安撫民眾減少傷亡,內閣命令下來,戶部一邊去和商家談采買,派人運物賑災,一邊牽頭舉行了個銀錢炭火募捐,讓各權貴官員將家中空餘的炭火閒置的錢財捐出來抗災。
這募捐名頭好聽是自願,但實際眾人心裡都門兒清,年終考績必然是與這回的募捐有牽連的。都是遭災受罪的,坐食皇糧的權貴家中倒可能有多餘庫存,一年到頭領不了多少俸祿例炭的官吏家中哪裡還會有什麼空餘的炭火錢財,然而冷暖哪裡比得上前程重要,官宦們幾乎都咬著牙捐了。
隻不過募捐一事既由戶部牽頭,戶部尚書便不得不起身做表率,基本是掏空了家底兒捐進去,一家子跟著縮衣節食。而緊隨其後的冤二頭,正是身為戶部侍郎的江越。
募捐伊始,江越便命人把江府的餘炭清點一番,好的銀炭除了給母親留了些,基本都捐了出去,自己則僅剩下那些勉強能點起來,不但燃不了幾個時辰還全是煙塵的雜炭。
窗外風聲呼呼作響,江越輕微咳嗽幾聲,感覺自己竟微微發起熱來,怕是已遭風寒。
他蹙起俊秀的眉頭,低低歎聲。
這破爛身子,真是一天不如一天,稍微吹點兒風就犯病,也不知還能強留至何時。
他支起身子下床穿衣,往外麵喊了一聲江華,出聲刹那方覺嗓子也喑啞得厲害。
寒熱一點一點作威作福起來,很快便將江越燒得頭昏腦脹。他強撐精神坐到書案去處理昨日剩下的公務,又喊了幾聲江華,但不曉得那小子跑哪裡去了,半天沒人應聲,等了一會兒,卻是侯管家來了。
侯管家手裡拿著一封請柬,身後跟著個送餐的丫鬟,進門一瞧江越一大早就長在書案上,當即急了:“哎喲我的老爺!怎的如此早便起了?休沐時便不要看公務了嘛,好生歇息養好身體才是首要呀!”
江越掩麵咳了一聲,淡道:“無妨。”
“老爺誒!這都咳嗽了還無妨!”江越咳一聲簡直比要了侯管家命還讓他如臨大敵,一時間連主仆之彆都顧不上了,一串責問跟連珠炮似的給江越砸過去。
“老天!老爺你昨晚蓋的被子怎麼那樣輕薄?哎呀!這爐子裡的炭怎麼也熄了?果然還是得想法子去買點兒銀炭來燒……這窗戶昨兒個怕是也沒關上,吹了一整夜涼風怎能不受涼呢!江華在您跟前究竟是怎麼照顧的?!一點兒不上心!看這小子回來我不好好收拾他一頓!”
語罷,焦急責怪的語氣又陡然一轉,變得悲戚哀哀:“老爺,您也休怪老奴著急,您這身子,真真是再經不起折騰了,您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您讓老奴將來黃泉之下有何臉麵去見丞相啊老爺!”
話語間便要抹眼,江越被這剛柔並濟的連珠炮砸得頭疼不已耳根生疼,算是怕了侯管家,哪裡還敢多說自己已經發熱,隻得心虛地喝下幾口清淡養胃的粥,連連應是懇切道歉承諾再無下回敷衍過去。
他強壓住喉頭泛起的癢意,問道:“江華呢?”
“一大早就湊熱鬨去嘍,”侯管家的眼淚收放自如,得到江越的承諾後神情轉瞬複原,一麵招呼人進來添炭火,一麵應道,“北大營今兒正式入城,怕是半個京都的人都去城門一睹北營風采去了。”
驟聞北大營三字,江越一頓,扭過頭盯住侯管家,扣在碗邊的手指微微收緊:“怎麼沒和我提?”
江越從兵部和禮部那邊確認北營今年要進京述職後便有意盯著,隻不過恰逢雪災突發,身為戶部侍郎的他忙了個昏天暗地,一時半會兒難以多分出精力再去關注北營,隻得讓侯管家暗中注意著。
誰曾想侯管家是個陽奉陰違的主兒,要不是他今天偶然問起江華,怕是北營都在京都繞上一圈了他才能知道。
“老奴哪裡敢提!”一提這個,侯管家就沒好氣兒,“去年不就老奴和您提了一嘴,您可倒好,悄悄去等了一夜,結果人沒等到,自個兒反倒凍了一身病!遠在天邊的那位心疼不著,老奴可是實打實的心疼呐!”
去年本應才是北營三年一次的進京述職年,京都也是一切都給北營預備妥當了,結果就在臨了入城的前一晚,被派來述職的戚少將軍突然接到前方傳來的戰報,說北邊戰事吃緊讓人沒進城就趕緊回去。
戰場風雲瞬息萬變,少將軍哪敢耽擱,當即和京兆尹報了信兒,便馬不停蹄的領著隊伍往回趕,述職一事順勢就推到了下一年。
也是那晚,侯管家不曉得江越突然發什麼瘋,原本巡視完就該回去,非要在城樓同巡夜城衛待上一夜,講什麼要切身體會底層兵士的不易,他和江華口水都說乾了也沒能勸動。
他的病秧子江公子真就硬生生在城樓寒風配酒,自飲自酌一整夜,第二天回府上書一封有關撥發軍餉補給軍資的折子後,便病來如山倒,足足半月沒下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