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都才築基。”紀玉棠暗暗嘟囔了一聲,拒絕了李淨玉的“好意”。笑話,她可是將李淨玉當作敵手,想要在她的跟前“一雪前恥”的。她不可能會忘記過去那番刺人的話語,她不會因為這段時間的相處便對“未婚妻”改觀。她站起身將李淨玉送了出去,緊接著又對著伺候的魚姬吩咐了幾分,關上了殿門。
李淨玉抱著雙臂倚靠在了廊柱上,望著那道門緩緩關上,最終徹底地阻隔了視線。她眼眸中的笑意更是濃鬱,暗暗想道,“好妹妹”眼光不大好,紀家的這位著實有趣,她怎麼就不甘不願呢?要是等她知道紀玉棠已經入道?會是什麼樣的臉色?震驚或者仍舊是保持著不屑?力道之法,恐怕也不能入那心比天高的“好妹妹”之眼吧?
望著緊閉的大門好一陣子,李淨玉才慢悠悠地回到自己休憩的殿中,然而一股龍威自其中傳出,她一抬眸便看見了一道虛幻不定的身影。李淨玉的神經瞬間便緊繃起來,麵上的笑容儘數收斂起,隻餘下了一片冷意與防備。
“不必緊張。”龍主凝視著李淨玉,眸光深邃,她慢悠悠道,“太始道宮的那位傳人想要查你母親百年前所做的事情,已經不止一次求入龍宮城了。”
“太陰之煞?”李淨玉低喃道,她倏然抬頭對上了龍主的視線,又道,“你與母親是舊友?”
“算是吧。”龍主漫不經心地應答道,“她果然將太陰之煞種在自己女兒的身上,可這樣就不怕毀了你的道途麼?不怕你入魔?也是,她自己在最後也選擇了墮入魔道之中。”
“那不是我母親選擇的。”李淨玉反駁道。
龍主敷衍地哼了一聲,又道:“李清洵昔日闖我北海,攝走太陰之煞,降服玄冥幽水,又在海域之中留下法符,這事情太始宮似乎不知情?”
何止是太始宮,李淨玉自以為知曉母親的秘密,可同樣是一知半解。她隻知道母親取走了“太陰之煞”,使得她修成了太陰之體,日後隻能走太陰之道。但是玄冥幽水之事——李淨玉心念一動,袖中漂浮出了一團幽水,她根本沒怎麼祭煉,這團玄冥幽水像是天生與她契合。原以為是因為太陰之體,可聽龍主的話語,好像又不是那樣的。
“你的母親擅長推演天機,昔日所為都是為了你鋪路。玄冥幽水被她動過手腳,除了你誰也不能夠將玄水取走。”龍主望著李淨玉,又道,“你也沒有辜負她的希冀。”
李淨玉沉默了許久,才又道:“那法符呢?怎麼會有太始宮的法符留在外頭?”
“你在冉家長大,那便是親近八大仙門,不可能孤零零來北海吧?那法符是給你指引的,至於禁絕法力,還不是怕有人同你爭搶?”龍主挑了挑眉,又道,“不過她沒有算到你沒在冉家,也沒有算到那法符落在了龍種手中,被他們用來對付我族真龍——我大概是欠了她的。”
李淨玉不知道怎麼接話,伸手將玄冥幽水收攏,眼中掠過了幾分陰霾。
龍主又好奇地問道:“你如今借用了其他身份,不怕被人看穿麼?”身在北海,她隱約也聽說過冉家和紀家的事情,至於其餘的,則是根據當初李清洵留下的訊息推算出。望了眼對麵的法殿,龍主又道,“你的母親千方百計斷你們的聯係,讓另一人承替,你可彆自己靠上去。記住,遠離太上三宮。”
“你們?是誰?”李淨玉眉頭蹙了蹙,眼中浮現了一抹困惑之色。還沒等她繼續詢問,龍主的那道化影便自行散去。來此一趟,隻是單純地跟自己說母親的舊事麼?冉家和紀家結親,其中到底藏著什麼秘密?遠離太上三宮自不必說,可是遠離紀玉棠,又是怎麼一回事?
北海冰原。
張懷玉踏浪而來,身上不沾一絲水汽。見周克殷與一眾小輩視線轉了過來,張懷玉歎了一口氣,開口道:“龍宮城那邊不願意打開通道,貧道沒辦法進入那片海域之中。”
“可冉師妹和紀道友還在龍宮城!”藺恒焦急地開口。
周克殷聞言瞪大了眼珠子,一巴掌拍在了藺恒的腦袋上,低聲斥道:“閉嘴!”
藺恒在恩師凶神惡煞的眼神中,立馬一個瑟縮,閉嘴不言。
張懷玉溫聲道:“藺師侄不必憂心,龍主傳來訊息,說是二位小友在龍宮城做客,到時候會回來了。”
藺恒聽了這話才稍稍地鬆了一口氣,那兩位道友平安就好。
周克殷思忖片刻道:“張道兄打算如何?”
張懷玉道:“過幾日再去試試,若是那位不為所動,就隻能夠放棄了,畢竟隻是一些不值一提的舊事。”周克殷聞言卻是暗自搖頭,如果隻是“不值一提”,何必再三詢問?再說了,當初那一位可是他的師姐,縱然眾人選擇了“大義滅親”將她鎮殺,可日後想起,真沒有些許後悔與遺憾麼?
龍宮城不肯打開那片海域,張懷玉也沒有辦法,畢竟不能夠選擇硬闖。
北海妖修雖極少與人族往來,可秉持著能交好就交好的原則,張懷玉不想因自己的私事就招惹一群敵人。
接下去的半個月。北海之中風雲攪蕩,連帶著北海冰原也不大平靜。那叛亂之首已經被徹底殺滅,可他們餘下的徒子徒孫還在四處躲藏,龍宮不可能放任他們在外頭成長。這段時間,到處都彌漫著一股濃鬱的血腥氣,也隻有李淨玉所住的水晶殿周邊還保持著一股靜謐。
月相在水晶殿的屋簷上顯化,仿佛自天際接引而來。一簇簇的珊瑚閃爍著繽紛的光滑,其中遊魚穿梭,帶出了一點點細碎的光芒。
李淨玉心中的困惑不少,可如今也找不到答案,她何必再自尋煩惱?索性在殿中打坐清修,煉化玄冥幽水,從而推動“太始淵天神水”往上邁一步。四麵的海域猶為寂靜,許久之後,才傳出一道啪嗒的聲響,卻是一條不到一尺長的小白龍在珊瑚中穿梭,不小心撞斷了一角。
小白龍的雙眼並沒有多少清明,反而是充斥著一股茫然。它被那輪懸在上方的月相吸引,由本能驅動著,往這邊遊來。可它的體型太小,珊瑚、海石甚至是廊柱對它而言都是障礙物,它焦躁不安地遊動著身軀,一鼓作氣闖過了珊瑚叢,最後順著水晶殿的窗隙擠了進去。它的身上的鱗片被剮蹭出一道道痕跡,甚至有一兩片剝落凋零。可小白龍仿佛感知不到這一切,欣喜地朝著前方的李淨玉遊去。
在小白龍闖入殿中的時候,李淨玉就已經醒轉過來了,可她仍舊保持著入定時的姿勢,沒有動作。龍宮之中有幼龍就算是剛破殼也不會是這般體態,而且這小白龍的身上有一股極為熟悉的味道,像是……紀玉棠!李淨玉眸光一亮,唇角勾起了一抹笑意。不管是什麼龍功,化龍是其中必經的一步。但是化龍可不隻是身體化龍這麼簡單,還需要化生龍丹,取代“大道真元”,現在紀玉棠走的是第一步。
不過化出這一尾小白龍,便衝著自己這兒來了,是本能地驅動麼?李淨玉沒有動作,隻是笑吟吟地望著小白龍,看看她到底想要做什麼。
小白龍的思緒混沌,根本不會主動去思考。它隻能夠感知到一股自身心萌發的熱意,想要尋找清涼之處。海域中的水對她而言也是滾燙的,唯有那一輪散發著太陰之氣的月相能夠緩解那份難受。可在被太陰之氣籠罩時,她又感知到了一股更為幽冷的氣息,便忙不迭地朝著殿中轉去。
繞著李淨玉打轉了幾圈,小白龍口中翻出了一道細弱的龍吟。
李淨玉見狀,抬起手來,指尖從那如嫩芽般的龍角上擦過,她的眼中笑意更濃。可就在這個時候,小白龍貼著她的手一滑,卻是順著寬大的袖口撞了進去。她的動作快而靈巧,眨眼間便滑到了領口。
李淨玉一愣,龍鱗有些粗糲,擦過了肌膚生出了幾分異樣的趕出。她垂著眼,伸手去抓在領口的小白龍,哪裡知道她一扭,又往下滑去。李淨玉這會兒也沒有什麼看戲的心思,她的耳垂泛起了一抹紅暈,霍然站起身,想要將鑽入衣領裡的、微微有些發燙的小白龍驅逐出來。然而小白龍尋找的就是她身上的太陰之氣,哪裡肯鑽出來?
李淨玉咬著下唇,氣得不輕,恨不得伸手將這條小白龍掐死。可是在伸手施加法訣的時候,她又深呼吸了一口氣,止住了動作。拂了拂袖子,她低著頭快步地掠向了紀玉棠所在的宮殿。哪裡管外頭緊鎖的大門,直接破門而入。
夜明珠的光華將殿中照得透亮。
李淨玉轉了一圈,找到了一隻大鼎,一邊的屏風上掛著飄動的衣衫,至於紀玉棠本人——已經化成了小白龍在自己的身上亂鑽。李淨玉沉著臉,感知著小白龍的動作,最後在她貼在肩膀時,眼疾手快將她揪了出來,龍爪勾著裡衣嘩啦一聲撕出一片,李淨玉額上青筋跳了跳,直接將小白龍扔入了殿中,用法力催動著薪火,重新燒藥。
小白龍幾度要飛出,都被李淨玉無情地摁了下去。
這一番折騰直到一個時辰後才停止,鼎中遊動的小白龍重新顯化出了人身,整個人浸泡在外藥中,隻露出一截精致的鎖骨。
紀玉棠頭疼得厲害,思緒渾渾噩噩的,她抬起頭驀地看見冷麵如寒霜的李淨玉,嚇了一大跳。她抱著身軀稍稍往下一沉,沒等她質問李淨玉,那化作小白龍之後的記憶便如同潮水一般湧來。紀玉棠又惱又羞又窘,眼神飄忽著,不知道如何應對李淨玉,索性將自己整個腦袋都邁入熬煉的鼎中。
說來是這《真龍化生經》的錯,她哪裡知道化龍之後,最先到來的不是法力神通,而是本性與本能。在化出了龍身後,她根本控製不住自己的思緒,被本能驅動,去尋找那能夠緩解燥熱的“太陰之氣”。良久之後,紀玉棠從鼎中浮了上來,她目光閃爍,不敢與李淨玉對視。
“對、對不起。”紀玉棠訥訥地開口。
李淨玉道:“不要忘了同修《道德天書》。”說完這句話後,便一臉惱怒地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