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鳶拂去了身上的袈裟,妙曼的身姿一覽無餘。她仿佛春風中搖曳的柳枝,款款的,走向了那一張禪床。在慈明動手結印的時候,她一把扼住了她纖細的手腕,笑得萬種風情。
“小師父,我看你的狀態不是很好啊,需要我幫忙嗎?”風鳶又笑著重複了一次,她湊近了慈明,嗅到了她身上的檀香,唇角勾起了一抹笑,“你這狀態,恐怕不能操菩提台了吧?難不成要等到整個靈山毀滅嗎?”
慈明麵色煞白,她望著風鳶,就算被壓製著,眸光也如同一潭死水,不起任何的波瀾。她撥了撥腕上的佛珠,淡聲道:“我能支撐到尊者回山。”
“尊者回山?”風鳶眼中的笑容意味不明,她撥了撥發絲,跌坐在了床邊,又道,“你以為尊者真的會回山嗎?入執是自上而下的,連你靈山低輩弟子都被執所困,何況乎大慈大悲的尊者。”說到此,風鳶唇角勾起了一抹譏諷的笑容。
慈明按著佛珠的手骨節分明,此刻因為風鳶毫不遮掩的話語而用勁過度,顯得煞白一片。她垂眸,沒有再看風鳶的神情,隻淡聲道:“你快些養傷,傷好了之後離開靈山。”頓了頓,又道,“儒門以及太上三宮那邊的修士都過來了,靈山之事快有結果了。”
風鳶靠著慈明,笑吟吟道:“可人家是惑心宮弟子,修的是合歡之道。”她柔若無骨地依在了渾身緊繃的慈明身上,“小師父可渡我一次,那也可以渡我第二次,而且在這過程中,你身上的異氣同樣能夠散去,不是嗎?”
慈明抿了抿唇,她麵色緋紅地望向了風鳶,道:“那是意外。”
“我懂。”風鳶麵上笑容不改,她輕聲細語道,“那如今也是個意外。”
慈明:“……”
“算了,不逗你了。”見慈明像是一根木頭,風鳶眸光閃爍。她驟然從床榻上抽離,理了理衣襟,慢條斯理道,“魔神樁掘動地氣,如今靈山一片赤雲,想來祝融已經顯世了。你們的那幫尊者怕是同我魔宗鬥得不可開交,無人有心理會這邊的事情。我看你早早放開了禁製,自己逃命去吧。至於靈山墮魔,那與你有什麼關係呢?”
慈明深深地望了風鳶一眼。
風鳶麵上一派從容的笑,任由慈明打量著。
靈山不汙,淨水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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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淨蓮禪飛掠而出的顏首夏、沈藻二人與李淨玉撞了個正著。
赤雲如火,佛座之上,散發著詭譎而妖異的氣息。她們二人沒有回頭,甚至沒來得及關照其他人的狀況,心驚膽戰的,怕半道又被佛修們帶回。
“兩位師姐好生狼狽?”李淨玉挑了挑眉,她的身上沒有殺機,可帶著幾分嘲弄的話語卻一點兒都不中聽,不複昔日相處時的和諧。
沈藻擰了擰眉沒接腔。
顏首夏平靜地望著李淨玉道:“靈山墮魔,是你魔宗的計劃?”
李淨玉笑了笑道:“雲赤心墮魔能說是忘情宗勾引的麼?”見沈藻和顏首夏麵龐上多了幾分怒意,她又悠悠道,“那幫禿驢因執入魔,難不成我惑心宮還要舍身為他們破執嗎?”天海魔宗他們或許做了什麼,而她頂多就是袖手旁觀罷了。
紀玉棠瞪了一眼李淨玉,她望向了顏首夏語調溫和:“顏道友,淨蓮禪中情況如何了?”
顏首夏望著她的眼神有些防備,並沒有因那點兒溫和而退讓,她淡聲道:“不知。”
“佛修入執墮魔,你們不是知道了麼?”沈藻的聲音同時響起,她瞥了一眼紀玉棠,又緩聲道,“佛子尚在菩提台,你們未必能夠如願。”
李淨玉不以為然道:“那也是遲早的事情。其實也不是什麼大——”
紀玉棠擰眉,打斷了李淨玉:“你不是要去淨蓮禪中,將同門師妹救出嗎?”
李淨玉笑道:“再等等。”
她不往靈山走,而顏首夏她們則是要等待秦若水等人下山,雙方各據一處,四麵浮蕩著劍拔弩張的氣息。
這一等直到秦若水、藺恒以及冉孤竹三人狼狽地逃竄出來。
“藺師兄。”顏首夏朝著最前方的藺恒點了點頭,又道,“你們怎麼這般晚?是被佛門道友阻截了?”
藺恒搖頭,警惕地望了李淨玉二人一眼。他低聲開口:“是其他的——”餘下的話還沒有出口,便聽見轟隆一聲爆響傳來,仿佛千萬雷霆齊齊炸裂。天闕滾蕩著黑色的煙雲,頃刻間便向外奔走,將整個天幕染成了一片煙黑色。在這濃鬱的煙雲之中,一尊偉岸而恐怖的身影緩緩浮現,周身赤色繚繞,仿佛是這暗黑天地間的一輪烈陽。
“竟是被他們做成功了?”李淨玉眼中掠過了一抹詫異,這尊偉岸的魔神像自然是祝融。是她遇見的最強的一尊,仿佛是完全體。天海魔宗那邊屢屢失敗,吸取了教訓之後,應當會及時地將祝融帶回去,而不是留在這裡當靶子。當然,太上三宮的勢力想要滲入南疆,可能會有點兒吃力。
“魔神?!”秦若水神情大變,眼神中充斥著驚駭之色。這些魔神出現的地方都遍布殺戮和血氣,在這南疆,成為魔神資糧的是什麼人?是佛門的弟子嗎?
“我們走吧,時間到了。”李淨玉唇角噙著一抹輕快的笑,她朝著紀玉棠望了一眼,率先邁開了步子。
紀玉棠眉頭一擰,其實不願意與李淨玉一道走,可想到先前立下的誓言,隻能暫且將那份衝動按捺住。“魔神出世,你一點兒都不關心嗎?”紀玉棠沉聲問道,“天海魔宗駕馭魔神,對你惑心宮有好處麼?你做的事情若是敗落了,他們還會放過你嗎?”
“你這是擔心我?”李淨玉故意露出一副受寵若驚的神色。
紀玉棠看她的模樣,更是不滿。她道:“魔神出世了。”
李淨玉見她滿臉憂色,輕笑了一聲道:“又不是第一隻。難不成你想去對抗魔神?”
紀玉棠沉默。
李淨玉又道:“還不如想寫力所能及的事情,譬如將我師妹救出,譬如取到菩提淨水。”
紀玉棠不答話,天際魔神的身影已經散去,可陰雲如同她重重的難以撥開的心緒一般凝結,她跟在了李淨玉的身後,心思深沉。對方是魔門修士,雖得一時的同行,可終道是不同的,她不能遺忘或者刻意忽略了這件事情。
狂風呼嘯,飛沙走石。在那道魔神顯化之後,整座靈山又往下墜了幾分。鐘聲飆起,毫無音律可言,隻有那霍亂神誌的急音。陰雲蔽日,籠罩著靈山的佛陀金像又暗淡了幾分,在血色之後,又攀升了一道道的黑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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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台中。
慈明手腕上的那一串金珠莫名崩裂,滾落在地。尚未等她將佛珠托起,它便化作了齏粉被風吹散。
坐在蒲團上的風鳶因這驟然而來的變化花容失色,她回頭望著池上綻開的蓮,雖然說它們遮蔽了大半的聲音,可仍舊有一道道細音宛如銀針一般刺向了泥丸宮。
“諸佛坐化了。”慈明按著心口,聲音沙啞。
諸佛坐化之後,留在了靈山的聖蓮佛氣會一點點地消散,而菩提台上的鎮壓之力會削弱不少。到時候師兄們的“執”更加不可控,或許會徹底地墮入魔道之中。她那雙平靜無波的眼神中終於流露出了幾分悲哀。
風鳶聽見慈明的話語有些吃驚,她定定地望著慈明道:“淨蓮禪的元神尊者雖不以戰鬥為長,可怎麼也不可能這麼快便會失敗啊?除非——”風鳶心念一動,想到了某一個可能,“除非是以身飼魔!”
慈明閉了閉眼,沉聲道:“是。”
風鳶聞言笑容越發肆意嫵媚,她捋了捋發絲道:“淨蓮禪以度世人一切苦厄入宗旨,可是迷途之佛者,如何能夠度人?連度己都做不到呢。”風鳶的聲音在慈明冷淡的注視中越來越小。然而她的心中始終是得意的,畢竟淨蓮禪與惑心宮摩擦不斷,數百年間算得上是生死大仇了。
慈明道:“你們知道我靈山入執。”默了默,她又道,“隻有我們自身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