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chapter.45(1 / 2)

寧法花園 簾重 8586 字 9個月前

周津塬第三次給趙想容打電話, 又被掛斷了。

他把許晗祖母送到了新的療養院,但在清晨時分,老人突然叫起趙想容的名字, 她開始流淚, 要叫豆豆過來。隨後因為激動而發心梗。療養院叫來救護車,給周津塬打了電話。

周津塬半夜接了電話,他還在值班,請了假, 迅速趕過來。

他平常都是穿著手術服在裡麵的人。此刻等候在陌生的醫院,陌生的走廊, 周津塬體會的焦慮心情, 和任何一名普通病人家屬都沒有區彆。

搶救沒有進行多久, 72歲的祖母很快因為心梗而去世。

這樣歲數的老人,這樣的去世方式並不罕見。急性心肌梗,一直是中老年人的常見疾病, 祖母身體虛弱,她伴隨最後對趙想容的那一掐,耗費所有的心力, 隨後撒手人寰。

周津塬以為他會傷心, 但實際上,他隻是很恍惚。

急診醫生順便為周津塬包紮了昨天的傷口,他坐在空無一人的走廊

周津塬想不到上次來看許晗祖母, 他都做了什麼。許晗祖母的身體越來越虛弱, 腦子總是糊塗, 周津塬極少廢話,大部分時間隻能沉默陪老人坐。他有時候想許晗老了,他也會這麼照顧許晗,有時候他覺得會一輩子繼續愛她,也可能是他更愛自己。他在以清醒的意識,愛著一個早已消逝的人。

“我會去巴黎的公立大學留學。”許晗當時輕快地告訴他,“這都是定好了的。”

“國內大學也有法語係吧,你為什麼想出國?”周津塬隨口說。他沒想過去問,許晗的留學費用從哪裡來。他最初接觸她,她還隻是一個交不上學費的貧困生。他隻是想到,異國戀真煩,許晗估計又要給他寫國際郵件信。

許晗沉默了好一會,她看著他的眼睛,輕聲說:“留在國內,我就永遠沒法做真正的自己。”

周津塬當醫生,他幫助過不少患者,他們從喪失關節的所有活動度到能重新地跑跳。他見證過太多患者因為病情拖太久,他們的骨頭畸形到令人震驚的地步。骨科醫生的工作,是用最精密的拆解和重建,迫使人體交出繼續運轉的秘密。

他穿著白大褂,但心沒有變得同樣雪白。許晗去世後,他沒有哭過,一直保持清醒,用他能想到最重的東西壓著心底裡那塊又冷又潮濕的棺材板。他的遺憾就是,他永遠沒法知道真正的許晗是什麼樣子。

下午空蕩的大廳,門外突然停了一輛車,趙想容匆匆地跑進來。

“怎麼回事?”她衝到周津塬一米前,花容失色,“我剛剛才看到你的短信。”

一瞬間,兩人都莫名其妙地想到了趙想容得知趙奉陽車禍,她也是急匆匆地從羅馬趕回來。

就好像還是昨天,

趙想容知道祖母去世的消息,她就像被敲了下頭,震驚地往後退了兩步,纖細脖子上打著蝴蝶結的圍巾,也微微顫抖。

“她上次體檢就很不好,所以我想給她轉到更專業的療養院。但昨天,她走得很迅速,最重要的是沒有體會多少痛苦。我給你打電話,是因為她臨走前好像恢複了一點意識。我覺得,你應該知道這件事。”

周津塬這番話說得冷靜流暢,毫無痛苦,至少他表麵如此。

趙想容強忍住眼淚,問老太太為什麼會突然心梗,她昨天又為什麼會激動地掐住自己。周津塬搖搖頭,疲倦地說:“你去問醫生吧。”

“你就是醫生呀?”趙想容沒好氣地說。

“我隻是骨科醫生。”周津塬更不客氣,“我不是神,我不知道她怎麼回事,我無能為力。”

趙想容愣了愣。太稀奇。周津塬在她麵前,總是一副無所不知全能的模樣。在以前,她頭痛腦熱來大姨媽包括其他同事有什麼掛號問題都問他。

周津塬看得出趙想容想對他發脾氣,就像她以往最愛無理取鬨似的。

“我早上坐第一班飛機回城,一看到你的短信就趕過來了。”她隻是呆呆地說,“我不知道事情會這樣。對不起。”

周津塬簡短地說:“許晗的祖母不是你的責任。”他站起來往外走。

他對趙想容沒有期待。趙想容昨天在經曆了那一切,她依舊義無反顧地奔向新歡。她才不在乎許晗祖母。周津塬對此不意外,他知道她是什麼個性。再說,即使趙想容接到電話,她第一時間趕過來,結果也不會有絲毫改變。

他隻是有點生氣。他生氣所有人都走了,自己留在原地。

世界上和許晗有聯係的人,又少了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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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想容年少時在醫院裡住過很久,總覺得,所有的醫生隻會溫柔地帶來壞消息。但她也知道,自己的人生離不開醫生。

祖母的入院申請填的周津塬的名字,周津塬負責聯係一些家屬。等處理後事時,趙想容這才知道,周津塬把許晗所有能找得到的親戚,都以他的方式幫忙安排了工作。她想自己沒有這麼多遠見,隻能為許晗祖母流淚。

趙想容這輩子流的眼淚最多的,是趙奉陽把她留在小木屋的三天。

她在第一天的時候以為他還留在外麵,哀求他放她出去,還說了很多趙想容自己都不屑的,可憐巴巴的懇求。到了第二天,趙想容的嗓子啞了,手也拍腫了,她在木箱後麵摸出一大瓶可樂,裡麵灌著自來水,這是園丁打掃池塘,吊在船尾用來壓重量的汙水瓶。

小女孩喝著水,她幻想了另一個形象,它跟她說話,它陪著自己。

那形象最初非常虛無,也許一顆星星,一棵大樹,或者是一堵牆。趙想容被救出來後,她依舊在沒人的地方,跟那個形象對話。

許晗最先發現趙想容的異樣,她比她大不了多少,與其和幻想的形象說話,不如交一個真實的筆友。可是許晗又認識誰呢,她在學校裡盯上了最耀眼的周津塬,給趙想容寫了第一封情書。

許晗不允許失聰的朋友陷入幻境,她親手製造了另一個幻境。這遊戲慢慢牽扯到太多的人。許晗開始控製不住走向,她本來想對趙想容坦誠,卻留下了一個巨大裂痕。

周津塬幾次來這家醫院辦理後續程序,他總看到趙想容總穿著一身黑,和零零散散的親屬再去太平間。

他倆幾乎不打招呼,直到最後一天,他終於一把拉住她:“彆進太平間,你去的次數太多,不吉利。”

趙想容一愣,她完全不知道這些醫院裡的隱晦講究。

周津塬看著趙想容,她的雙目紅腫,顯然這幾天在真情實感地流淚。但是,他覺得內心依舊沒有感覺,很平靜,很漠然,完全不會觸動。

趙想容喃喃地說:“我能為許晗祖母做點什麼嗎?”

她語氣溫柔,周津塬略微驚奇。

趙想容婚姻之外,在她的工作環境和朋友交往裡,其實都不是歇斯底裡的性格,否則她也沒法有那麼多朋友。如今和周津塬離婚,趙想容不想再和他針鋒相對。至少在許晗祖母去世的節點,他們可以當幾天的友好陌生人。

“你如果想,”周津塬忽而說,“可以再給我個電話號碼或者名片,這樣能讓我聯係到你。等老太太下葬那天,我會通知你和你新男友過來參加。”

趙想容退後,她的臉一下子漲紅了。

“我真的是乘坐當天早上的航班趕回來,我一看到你短信,就趕來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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