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老實實地說了一遍。
很顯然,相對拳打腳踢的那個經過,扯著嗓子罵人這版很不過癮。金來含著糖粒,眼裡的光不閃了。
“嘿!”陳二郎沒忍住,削他後腦勺,“你奶奶如果打了人,今日我們就回不來了,你知不知道!”
金來顯然是覺得憋屈,含含混混地道:“憑什麼他瞧不起咱?”
“他識字,你識字嗎?”陳寶音問,“他能考功名,你能嗎?你上過學堂嗎?你知道去哪裡考功名嗎?他讀了多年書,一旦考上,就是大官,能大口吃肉大口喝肉湯,你能嗎?”
金來呆了,一絲口水順著他嘴角流淌下來,他吸溜兒又吸進去了。
“你說他為什麼瞧不起你?”陳寶音又問。
金來蔫巴了,但還是不服:“那也不能瞧不起人。”
“是。”陳寶音輕輕點頭,在他腦袋頂上輕撫,“所以,你要好好讀書,考功名,當大官。以後看誰不待見,就罵他,狠狠罵他,罵到他心服口服。”
這讓金來精神了些,點點頭:“我記住了,姑。”
廚房裡,蘭蘭跑到灶邊,把手裡攥著的飴糖遞出去,細聲細氣地道:“娘,吃糖。”
錢碧荷看了一眼,推回去:“自己吃。”
蘭蘭有點失望,把糖塞進嘴巴裡,甜甜的滋味兒在舌尖流淌開,她嘴巴甜甜的,心裡卻有一絲苦。
如果她是男孩就好了。她讀書識字,以後也能考功名、當大官。娘想吃肉就吃肉,想吃糖就吃糖。
飯菜做好了,燉了一鍋白菜,一人一個窩頭。頓頓吃半個,一家人身子都熬壞了。
陳寶音吃的是麵餅,杜金花從鎮上買的,隻給她一個人。
“我話放在這裡,誰的嘴都能虧著,寶丫兒的嘴不能虧著!”杜金花坦坦蕩蕩地偏心,“誰看不過眼,站出來,讓他教金來識字!”
大家能說啥?啥也不說。
“寶丫兒真是好命。”孫五娘笑嘻嘻道,“從前沒吃過苦,來到咱們家,也不吃一絲兒苦頭。”
杜金花的臉沉下來:“咋?這還不叫吃苦?從前寶丫兒錦衣玉食,啥沒吃過,啥沒穿過?到咱家,吃個白麵餅,就是不吃苦?”
她寶丫兒吃的苦,都在暗處呢!這些人,沒一個生了眼睛的!
孫五娘嗬嗬一笑,不說話了。
啃著窩頭,不時覷過去,想看看小姑子好不好意思,上有爹娘下有侄子侄女,她的白麵餅能吃得下去?
陳寶音吃得下去。
她撕下一塊,喂到杜金花嘴邊,杜金花不吃,她撒嬌道:“娘,吃嘛。你不吃,我也不吃。”
杜金花拿她沒辦法,吃了一口,心裡又酸又漲,既感動又心疼。這孩子,心太實在了,誰對她好,她一定好回來。
陳有福看了一眼,沒吱聲。他已經習慣了,閨女隻孝敬她娘。
給杜金花吃過,陳寶音就心安理得地吃起來。一口餅,一口菜。
少油少鹽的燉白菜,那滋味兒,陳寶音不敢細嚼,囫圇就咽下去。
“讀書真的太貴了!”陳二郎嘗出今天的菜放鹽放少了,但沒抱怨錢碧荷,他曉得的,不是大嫂失手,而是省鹽呢,他說回鎮上的事,“筆墨紙硯,一套就要幾百文!夥計說,可以給抹去零頭。零頭才幾個錢?”
最便宜的一套,六百六十六文。抹去零頭,是六百六十文。那也太貴了!
“要不然,就給寶丫兒買一套,讓寶丫兒默了!”他大口吃著菜。
一本《千字文》是四百五十文。買一本書,不如買一套筆墨紙硯,讓寶丫兒寫。寫完《千字文》,還能寫彆的,比如《三字經》《百家姓》。
“咱們倒是運氣好。”陳二郎又喜滋滋起來,“那書生家裡清貧,正好遇見咱們。”
陳寶音很以為然:“運氣不錯。”
省了三百文錢呢!
吃過飯,一家子散了,杜金花拉著閨女回屋,給她看買的布:“你瞅瞅,喜歡不?”
一塊白底印黃花,一塊白底印藍花,都是平民常穿的料子和花色。
“喜歡。”陳寶音摸了摸,嘴角抿出笑意。家裡這光景,娘還能給她扯布做新衣裳,而且一做就是兩身,她知足。
杜金花摸著兩塊布,歎口氣:“娘知道,這布啊,配不上你。”她閨女,穿錦繡綢緞,才好看。可是家裡怎麼供得起?就算金來不讀書,也供不起。
“配不上的是侯府小姐,不是農女寶丫兒。”陳寶音笑笑,覆上她的手,“娘,我沒嫌棄。”
她是農女寶丫兒,她不再是侯府小姐。
“娘疼我,吃糠咽菜,我也願意。”她認真地說。
陳寶音是嘴饞,喜歡吃這個、吃那個。但是用錦衣玉食換一個給她擦腳、給她蒸花卷、給她留雞腿、給她燒湯婆子、給她煮雞蛋吃的娘,她一百個願意。
一句話說得杜金花的眼眶濕了。
彆過頭,頓了頓,才轉回來,嗔道:“傻孩子!有錦衣玉食,你就去,娘願意你過好日子!”
寶丫兒沒嫌棄,她心裡鬆了口氣。
杜金花知道寶丫兒是好孩子,但也擔心委屈了她,擔心她不喜歡,卻強迫自己喜歡。現在聽她這麼說,杜金花心裡明快起來了。
她拿布在閨女身上比著,說道:“那書生說,明日上午咱們去書鋪門口尋他。娘想著,娘不識字,他亂寫一通,娘也不曉得。明日,你跟娘一塊兒去吧?”
“好啊!”這點小事,陳寶音沒多想就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