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金花耷拉著臉,拿掃帚掃院子,不客氣地道:“反正不是你們這樣兒的!”
天地良心,她根本不是挑剔,還沒到她挑刺找茬的份上呢!
這些人,都是啥啊?根本配不上她的寶丫兒!
還挑剔呢,她倒是想挑剔,起碼那家人有她看得上的地方。
被拒絕的人家生氣,杜金花自己也生氣。
“長得又粗又壯,跟黑塔似的,看著就嚇人!打我們寶丫兒怎麼辦?我們寶丫兒就跟剝殼的雞蛋似的,都不用他拳打腳踢,他一巴掌就把寶丫兒打壞了!”
“他嘴歪!家裡好有啥用?我寶丫兒要跟個歪嘴的過一輩子!那哪成?”
“這家人我知道,公公不著調兒,婆婆刻薄……”
三個女人在河邊洗衣裳。錢碧荷跟孫五娘,一左一右,蹲在杜金花身邊,聽她念叨。
錢碧荷難得應和:“是配不上寶丫兒。”
彆的不說,錢碧荷自認夠命苦的了,嫁的婆家也不富裕。可是,她男人好啊!又高,又俊,人老實,從來不打老婆。這些年她隻生了一個蘭蘭,陳大郎從沒給她臉色看過。
連她都能說到這樣的親事,寶丫兒咋能比她差?
孫五娘就更不用說了,她就覺得陳二郎天下第一好,心裡想說“寶丫兒想找個她二哥這樣的不容易,但也不能隨隨便便就嫁了,是得挑挑”,好在她知道婆婆最近著急上火,為免挨鞋底子,精乖的不開口。
就在這空當兒,家裡又來了客。
一進門,就盯著陳寶音瞧,還想拉她的手。正在地上劃拉寫字的孩子們,都扔了手裡的木棍,一湧而上:“放開姑姑!”
“姑姑快跑!”
陳寶音剛有點不耐煩,聽了這句童言童語,不禁失笑,那點不痛快頓時散了。
“您在院子裡坐著,我去叫我娘和嫂子。”跟杏兒和蘭蘭使了個眼色,她脫身往外走。
杏兒十歲了,很能擋些事了,立刻拉著蘭蘭堵人:“大娘,您坐。”
孩子們困住了那位大娘,陳寶音快步走出院子。走出去很遠,還能聽到大娘的高聲:“放開!你們這些孩子,哎喲,放開我!大娘給你們糖吃,你們放開大娘,好不好?”
低低笑了一聲,又很快斂起笑意。兩手交握在身前,慢慢往北走。
她不想去叫杜金花。
沒有意義。這門親事,也是說不成的。又何必喊杜金花回來,耐著性子跟人扯一通呢?
遲遲見不著人,那大娘等得不耐煩,自然就回去了。
陳寶音順著蜿蜒小路,慢慢走著。她很少一個人出門,在家裡也好,去鎮上也好,到河邊洗衣裳也罷,身邊都跟著人,有時候是嫂子,有時候是孩子們。
難得的清靜,讓她放緩了腳步,穿行在樹蔭下,輕輕深呼吸著,放空思緒。
來說親的人家很多,可杜金花一個都瞧不上,這讓陳寶音心裡最後一絲擔憂也消失了。
杜金花的眼光很挑,這省了她很多事。誠然,杜金花給她應下的親事不滿意,她會自己攪黃。但那不免要重複從前的境地,這次換成杜金花問她:“你究竟要怎樣?”
很難答。
她跟杜金花親近,可有些話,也不能攤開來直白跟她說。杜金花不會懂,陳寶音也不希望她懂。
因為她一旦懂了,就會感染上跟她一樣的絕望。陳寶音習慣了絕望,而現在對她來說,是柳暗花明、絕處逢生,已經不算絕境了。
倘若她還是侯府小姐,想要一輩子不嫁人,隻有古佛青燈一條路走。她丟人,家裡嫌棄,永遠不會有人去看她,餘生一眼望到頭。
而今她隻是一個農女,偏偏識字,能帶給家裡希望。有朝一日,培養出一個出息的子弟,她的餘生就有指望了。她會是一個脾氣古怪、常理難度、自由自在的老姑婆。
陳寶音很滿意現在的境地,但杜金花不會理解。她心中,嫁個好人家、生養幾個孩子,才是圓滿、安定的一生。其次,才是在家裡做老姑娘。
“寶丫兒?你是陳寶丫兒?”忽然,一個粗聲粗氣的聲音從身前傳來。
陳寶音腳步一定,慢慢抬頭。
在她低頭走路的時候,前方不知何時走來一個身高中等,但是很粗壯的年輕男子。
她心口一凝,又慢慢放鬆下來。她沒走出村子範圍,喊一嗓子就會有人來。打量對方兩眼,開口道:“你是誰?”
“俺叫劉鐵牛。”對方嘿嘿一笑,不大的眼睛裡精光閃爍,“俺就說,啥樣的女人這麼傲,原來你真漂亮得仙女兒似的。”
聽了這話,陳寶音一下明白了。這是說親不成,來堵她了。
並不驚奇,這世上什麼人都有。也是因此,她鮮少一個人出門,也從不走出村子範圍。
“謬讚了。”她平淡地道。
劉鐵牛捏著拳頭,慢慢靠近她:“你為啥不答應俺的提親?你瞧不起俺?陳寶丫兒,你彆忘了,你已經不是侯府小姐了,你現在隻是個農女,就跟俺一樣。”
像一根細細的刺,紮進陳寶音的心裡。
她的確不再是侯府千金,也的確是個尋常的農女。可是,她跟這個人不一樣。
“我跟你不一樣。”她沉下臉,後退。他如果再上前,她就要喊人了!
卻聽劉鐵牛嘿嘿一笑,說道:“是,咱們不一樣。我是男人,你是女人……”
噠噠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