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沒有人說話。
不是不想說,而是不知道說什麼。激動的情緒在身體裡奔湧,讓他們有許多許多話想說,這些話擠在一起,爭先恐後,反倒一句都說不出來。
從他們的臉上能看出,他們是滿意的,喜悅的,期待的,激動的。看著陳寶音的眼神,毫不掩飾的喜歡。
這樣的家人,咋能不喜歡呢?他們是上輩子積了德,才能有這樣本事的家人!
“爹,這二十兩銀子給你。”陳寶音開始分銀子,“拿去買地。”
陳有福看著雪白的銀錠,臉皮抖動著,顫著伸出手接過:“哎,哎。”他活得年歲最大,但活了這麼些年,他也沒見過這麼多銀子,更沒摸過。
陳寶音又拿出個銀錠,說道:“這是給金來讀書用的。金來是咱們全家的希望,所以這份銀子不能給到二哥二嫂你們手裡,要給爹娘掌著。”
陳二郎沒意見:“是該給娘!”
孫五娘心裡想自己拿著,但是嘴唇動了動,很識趣的沒鬨騰。
陳寶音便把個銀錠推到杜金花麵前:“娘,咱家是你管著,這些銀子就由你受累拿著了。”
受累?她把揣著十兩銀子叫受累?
孫五娘心裡咆哮起來,她也想受累!讓她也累一累啊!但是不能說,小姑子不是好得罪的。經過今天這件事,孫五娘越發看出來小姑子的能耐。小小年紀,平日裡沒什麼脾氣,但是真有腦子的!惹了她不痛快,不可能有好的!
“好。”杜金花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收下來,極為心疼地看著閨女。這都是寶丫兒的銀子啊,雖說是侯府那邊給的,可也是給她的,寶丫兒可以傍身的!
就算要拿出一部分,杜金花覺得二十兩就不少了。可是實際上呢?寶丫兒隻留了十兩銀子傍身!
十取一,她的寶丫兒,怎麼這麼實心眼兒?杜金花心疼得不得了,隻覺得閨女太委屈了,心酸得眼淚都要掉下來。
她取出一塊帕子,把銀錠包在一起,隔著手帕摸著冷冰冰的銀錠,似是在摸閨女身上掉下來的肉。
“這是建學堂的銀子。”陳寶音又拿出一錠,看了看陳大郎,又看了看陳二郎,“大哥,二哥,這件事就交由你們來操辦。磚瓦,桌椅,學子服裝,一共辦下來,不得超過八兩。若是辦完還有餘下,你們自己拿著即可。”
這話一出,陳大郎愣住了。
陳二郎則是眼睛鋥亮:“寶丫兒,哥還能自己拿著?”私房錢啊!這是私房錢啊!
“嗯。”陳寶音點點頭,笑得很溫和,“但是不能偷工減料,該辦的事情要辦好。如此,若有餘錢,便算作兩位兄長的辛苦費。”
陳大郎不覺得有什麼辛苦,這都是給自家人辦事,張口就要說:“不必——”
“好的!好的!”陳二郎大聲說道,蓋過了他的聲音,“寶丫兒真豪氣!你放心,哥一定好好辦事!”
他都這麼說了,陳大郎便不好再開口。他雖然是長兄,但性格使然,並不是強勢的性子。隻在心裡想著,寶丫兒既說了八兩銀子,那便都花在學堂上就是。若有餘的,便買些筆墨。
本應給他們八兩銀子,但家裡銀子兌不開。若是十文八文的,還能兌開。二兩銀子,打死全家人也兌不出來。用剪刀鉸一塊下來,又舍不得下手,這麼漂亮的銀錠,剪壞了可惜。辦事的時候,兌開了再還回來就是。
陳寶音繼續說下去:“這十兩,給大嫂看大夫。”說著,她聲音柔和幾分,“趕早不趕晚,明日大哥大嫂便進城去,找位大夫瞧一瞧。若大夫說不出個所以然,咱們就去京城。”
錢碧荷哽咽著,伸出乾瘦的手,抖抖索索地捧起銀錠:“寶丫兒,大嫂一輩子記你的好。”
“大嫂客氣了。咱們是一家人,是不是?”陳寶音笑笑。
又拿出一錠銀子,說道:“其中五兩,二哥拿去買騾子和板車。另外五兩,等大嫂看大夫回來,不耽誤吃藥的時候,做吃食買賣。”
還是那句話,找不開。反正都是一家人,誰也不會拿著錢跑了,陳寶音很放心的把錢給了陳二郎。
“對了,二哥儘快買一套筆墨紙硯回來。”她又說道,“家裡的事情多了,賬目就不清楚,我要每日記賬。”
她在眾人臉上掃過一遍,說道:“蘭蘭跟我學記賬。”
沒有說什麼,不是不相信大家,為什麼要記賬等話。記賬,是因為必須記賬,誰心裡都明白為什麼。
“啥?”錢碧荷有些驚訝,“還要蘭蘭學?她學得懂嗎?”
陳寶音笑著道:“蘭蘭是個聰明孩子,她如果學不懂,那一定是我不會教。”
“必不可能的!”錢碧荷不同意道,想了想說:“我回頭跟她好好說,一定讓她認真學。”
點點頭,陳寶音道:“好。”
事情安排完了,銀子也分完了,大家都有了差事。靜下來後,心裡都有些震動。
寶丫兒真厲害。這一手,使得他們心裡都很服氣。這一件件事情,他們腦子裡都沒轉過來呢,寶丫兒已經安排得明明白白了,還把錢算得清清楚楚。
寶丫兒真有本事,比他們都有本事,這個念頭深深烙印在一家人的腦子裡。
“好了,我有些累了,歇會兒。”陳寶音站起身道。
這不像是一個女兒、妹妹應有的姿態。但這時,不論陳有福,還是陳大郎夫婦、陳二郎夫婦,都不由得站起來,說道:“那你歇著。”
一個接一個,走出屋子。
杜金花沒有起身。等人都走了,她才看向眉眼間透出疲憊的女兒,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寶丫兒,你乾什麼這麼實誠,這銀子,你自己留著啊!”
現在說這個,已經遲了,但杜金花就是想說。
她太心疼孩子了,好好兒的大小姐做不成,跑到鄉下來,拉拔一家子要腦子沒腦子,要啥沒啥的家人。
要麼,她從來沒做過大小姐,自然就不知道錦繡富貴的滋味兒。她會疼她,養她,讓她快快樂樂地長大,說一門好親。咋也不受這些委屈!
“娘啊。”看著杜金花要哭出來的樣子,陳寶音有些好笑,“我留著乾什麼?銀子又不會下崽。拿出來花,不好嗎?”
她跟一家人都說得清楚,為啥拿銀子出來?因為想一家人都過上好日子。買地,為了長遠的保障。建學堂,為了翻身。買騾子,做生意,是為了賺錢,讓當下的日子好過起來。
如果不花掉,把一百兩銀子存罐子裡,放床底下,能乾啥?啥也乾不了,大家該吃窩頭還吃窩頭。
“娘就是,就是心疼你。”杜金花的眼淚終於還是掉下來,她用袖子抹淚,“都要你操心,沒一個幫得上你的。”
陳寶音又無奈,又動容,重新坐下,掏帕子給她擦眼淚:“娘說的什麼話?咋沒人幫我?爹,哥哥們,嫂子們,甚至孩子們,都在努力做事,咋能說不幫我?”
“的確不能說幫我。”她很快否認道,“都是為了這個家,是不?娘?”
大家都是想為了這個家好。杜金花也知道的,可她就覺得閨女犧牲大了!看著寶丫兒忍著疲憊還要勸她,忍住眼淚,打起精神道:“是,你說得很是。”
誰也不能辜負寶丫兒,她心想。她會好好看著,誰也不能沒良心。以後如果誰忘了,是寶丫兒讓他們過上好日子的,看她怎麼收拾他們!
“你歇會兒吧。”站起來,走到床邊,把被單平整了一番,杜金花也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