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是再位高權重,怎麼好對女兒說那樣的話?
他當女兒是什麼,是外麵跑著的那些糙漢子嗎?
心裡雖然對蕭戰庭恨極,可是麵上勉強忍住,強顏歡笑地勸蕭佩珩歇下,又吩咐兩個兒媳婦在這裡陪著。
安撫了女兒,她轉身一徑跑出去,自去尋蕭戰庭麻煩。
卻說蕭戰庭,一句話說出去後,見女兒哭成那般模樣,也是心痛,隻是到底並不曾養過這女兒,這些年更不曾哄過什麼女孩兒,竟不知道該說什麼,愣了半響,便轉身出去了。一個人蹲在車馬旁邊的草叢前,不免憋悶。
那女孩兒,生得恍然蕭杏花年少時模樣,其實他見了,又覺得難受,又覺得喜歡。有這麼個女兒,原本該是含在嘴裡怕化了的,該是他蕭戰庭的掌上明珠,可是如今,還沒到燕京城,還沒讓她知曉侯門小姐的富貴,卻碰上了這麼一樁子事。
大昭朝的風氣,說開化也開化,說不開化也不開化。
如今涵陽王無妃,太後那邊召他進京,其實就是想借著自己這次六十大壽,好給他尋個家事相貌皆好的王妃。
萬一這事傳出去,佩珩入了太後眼,就此害了佩珩,豈不是悔已晚也?
不說自己乃當朝重臣不好和親王結親,也不說嫁入皇室種種弊端,隻說那涵陽王,雖文才武略樣樣精通,可到底長佩珩一十二歲呢,這就是蕭戰庭萬萬不能允許的!
他正想著,卻聽到後麵腳步聲,聽那步子,他就知道是蕭杏花過來了。
多少年了,她就一直是這麼走路的。
蕭杏花跑過來,終於將她這些日子以來的憋屈不滿全都傾瀉傳來,劈頭好生罵了一頓蕭戰庭。
“你這個沒心肝的老骨頭,我千辛萬苦生下的女兒,便是再窮再苦,也沒舍得讓她受半分委屈,怎麼這才認了你這個爹沒幾天,就開始遭罪挨罵了?”
“你這個沒良心的賊囚子,到底有沒有良心,到底心裡有沒有把我佩珩兒當你親女兒?!”
“你這個賊老蒼根,活了三十四年,都不知道還有這麼個女兒,如今是一心想著你兩個兒子,根本不當我這女兒是親的嗎,你竟如此讓她寒心!”
說著,不由低頭抹淚,恨聲道:“她才多大,這麼小連遠門都沒出過,結果這一日裡不知道受了多少驚嚇,回來還被你劈頭訓了一通,你倒是個男子漢,像審賊一般審著你親女兒!”
“我的佩珩兒好生委屈,狗蛋牛蛋,便是跟著我再吃苦受累,好歹生下來也有親爹抱過,這些年也有親爹惦記著給起名字!可是我的佩珩兒呢,她生下來就沒爹,等她好不容易見了爹,她爹都不知道有她這麼個女兒!”
她想起佩珩初見蕭戰庭時,以為見到自己爹時的那種期待,而蕭戰庭卻渾然不知自己竟有個女兒的那種詫異,更是替女兒委屈心碎。
蕭戰庭聽著她紅口白牙地痛罵自己,卻並不惱,品著她那話中意思,竟是猶如萬箭穿心一般!
她雖罵得難聽,可是一字字,一句句,卻都是正中他的心窩,戳到他的痛楚!
他低著頭,沉聲道:“是,是我不好,我是沒心肝的老骨頭,我是賊老刺骨,一切都是我的錯,我蕭戰庭千錯萬錯,不該背井離鄉,更不該拋家棄業,弄得如今夫不夫妻不妻,父不父子不子!便是有潑天權勢富貴,那又如何!”
其實當年他可以選擇不去,當時蕭杏花抱著尚在繈褓的牛蛋兒坐在炕頭哭,他看著她的眼淚,也是心軟,恨不得說聲我不去了!
可是他終究咬咬牙,一狠心,走了。
隻是終究沒想到,這一走,竟是生離一十五年!
蕭杏花聽得他說那句“夫不夫妻不妻,父不父子不子”,想著以後前途渺茫,蕭戰庭和那寶儀公主的事還不知道如何處置,而自己這糟糠之妻說不得哪日就下堂,竟覺得悲從中來,不能自已,一下子眼淚便往外冒,痛聲哭了起來。
自從蕭戰庭離開大轉子村,自從她意識到自己要挺直脊梁一個人養育起三個孩子的時候,她其實就再也沒哭過了。
偶爾哭哭啼啼撒潑使賴,衝人灑上幾滴眼淚,也不過是流給外人看。
真正的眼淚是流不出來的,因為你流了,彆人也未必心疼。沒有人心疼,就不該流出來。
可是如今,她聽到蕭戰庭那句話,竟是再也控製不住,放聲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