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給他們兩個的時間並不多,且不遠處,還有個當嫂子的帶了兩個丫鬟站著看,能說的話,自然有限。
霍行遠微抿著唇,垂著眼。
佩珩想說什麼的,咬咬唇,見他不說,也就住口了。
多日不見,他倒是比以前清瘦了些,那雙曾經溫柔地望著自己的眼兒,如今帶著說不出的距離感。
她忽然間便覺得心裡發堵,想著這些日子自己在父母麵前的固執和堅持,還不是都為了他。夜晚裡多少次摩挲著那塊玉,心裡想著他往日對自己說的話,不知道多少傷心。
千盼萬盼,盼著他來,如今見了,竟是相對兩無言。
正想著,霍行遠卻微低著頭,淡聲說:“燕京城的事,我聽說了一些。”
“嗯?”她咬著唇兒,清靈的眸子凝視著不肯抬頭看自己的他。
“聽說當今太後有意把你許配你涵陽王,鎮國侯沒允,不過如今上門提親的,也踏破了門檻。”說出這話的時候,霍行遠的臉上並沒有太多表情。
“是。”她微微昂起頭,儘量讓自己聲音平靜。
她不知道他說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所以她隻是安靜地聽著。
或許從她那一日認了親爹後,她的人生終究和以前不同了。以至於曾經認定的那一份情義,曾經認定的那個人,也是充滿了太多變數。
巨大的身份差異和門第不同,終究是會讓人心生變。
她的想法會變,他的想法未嘗不會變。
“其實你——”自他見她以來,終於抬起頭來,望過去。
曾經容貌姣好秀氣的女孩兒,如今儼然已經是侯門千金小姐,嬌美貴氣,舉手投足間都和以前不同了。
曾記得,她以前望著自己時,眼底總是有著一抹羞澀。
“其實我怎麼樣?”她有所預感,不過還是問了。
“其實你未必要記著以前的事,以前,你終究還小,所思所想,未必就是考慮周全。如今你身份不同往日,燕京城裡隨便挑一挑,哪個不比我好。”
霍行遠終於這麼說道。
蕭佩珩聽聞這話,仿佛早有所預料,又仿佛從未想到,心中猶如一塊石頭猛然投入湖中,片片漣漪泛起,又是痛,又是無奈,又是委屈。
霍行遠攥了攥袖子下的拳,終於抬起手來,從懷中掏出一物,卻是個香囊兒。
那是五月五端午節時,女孩兒家會鏽的香囊,上麵繡了各樣吉祥圖案,裡麵再放了香草龍須等,是為了防百蟲毒害的。
女孩兒家喜歡繡了香囊送給自己的意中人。
而霍行遠手裡這個香囊,卻是佩珩偷偷鏽的。她怕被嫂嫂母親看破了,隻敢半夜裡做鞋的時候,抽空去縫上幾針,不知道多少時候煎熬,才做出這個來給他。
“這個,終究是你親手所做,若你我婚事就此作罷,這個,還你吧,要不然白白玷汙了你的名聲。其實我的心思,早和父母說過,隻是他們終究存了攀附之心,置若罔聞,稍後我會和侯爺說起,省的我這一白身,耽擱了你。”
“你——”蕭佩珩咬咬牙,真恨不得上前打他一巴掌。
他怎可如此對待自己?
“你可還記得往日曾對我說過的話?怎麼如今,我隻不過是認了一個爹,你卻就這麼對我?難道說你這個人,枉有那鴻鵠之誌,卻清高自傲,唯恐彆人說你攀附高門,為了自己聲名,卻把你拋?”蕭佩珩心裡忽覺得恨極:“還是說,你根本不信我,不信我經曆了這等富貴,依然心誌不移,便故意拿這話來試探我?霍行遠,你說這話,竟置我於何地,又把你自己置於何地!我為你違背父母之意,拒了皇妃之位,到頭來,卻落得個你這麼一番話?”
霍行遠聽這番話,神情微震,定定地凝視著蕭佩珩眼裡逐漸氤氳出的淚光。
“佩珩,你彆生氣……”
“我不生氣?你如今帶了父母過來,就是要給我說一句早瞧不上我,讓我另尋彆人,卻要我不生氣?”佩珩想起這個,一隻手都在顫:“早知如此,你為何千裡迢迢進京來,又為何讓父母興師動眾過來這裡?你早早地躲遠了才好,也好讓我知道,你霍行遠心存高遠,根本不屑攀附這裙帶之親!”
霍行遠聽著這話,也有些受不了,原本仿若平靜的神情崩裂開來,雙眸泛出痛意來:
“佩珩,我並不是如你那般想的,我隻是覺得,如今的我,不過是一介白身,前途未卜,怎堪匹配你的身份?你父母固然能夠低就,可是彆人看在眼裡,隻說鎮國侯府的大小姐,嫁了個縣裡沒出息的後生,若讓彆人這般說你,我心裡豈能好受?”
“你也不用說這些給我聽,豈當我是那麼好哄的,不過是怕我早變了心,故意試探我罷了!”蕭佩珩聽他說這話,心裡雖然好受了一些,可是依然是有氣的,便將袖中的那玉拿出來,卻是抬手扔過去:“這是你的玉,你既如今對我說這些話,還你就是!我趕明兒回了我爹娘,隻說霍家六少爺誌存高遠,根本不屑我家門第,早早地另尋彆人,也省的白白耽擱了!”
霍行遠聽到此言,自是心痛,又看她那咬唇氣惱的模樣,赫然想起以前在他家後院裡偶遇她的情境。那個時候她隻是他們家前來做雜工的,看著文弱,其實性子倔得很,人前羞澀柔軟,人後卻是會給人使小性子的。
又記起這些日子種種傳言,萬般思念,可真是一下子喉頭仿佛被什麼堵住了,有話卻說不出的。
他這麼一怔愣,佩珩卻是有了計較,隻以為他確實有心收回那玉佩,恨得將那要扔不扔的玉佩就真扔出去了:“還你臭玉,以後再不要看一眼!”
霍行遠此時恍然從回憶中醒過來,連忙迎手接了那玉佩在手:“佩珩,你彆惱,我原不是這個意思?”
佩珩冷笑:“你不是這個意思,又是哪個意思?趁早還是走吧,免得看了讓人笑話!以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就是!”
霍行遠此時被她一鬨,已經早拋棄了最初那一本正經的言辭,捧著那玉佩道:“佩珩,咱們分彆這些日子,我幾乎夜不能寐,日日思你念你,怕你在燕京城裡過得不好遭人笑話,又怕你見了榮華富貴早已經忘記了白灣子縣的我,更怕我自己,終究不能成器,反而耽擱了你!我心裡百般糾葛,如今才說出這話,不曾想倒是惹你不快,這是我的錯,原本都是我的錯!”
佩珩聽他說出這番軟話,心裡其實已經慢慢好受了。她自然明白,經曆了這等巨變,他心裡自然是有許多想法。可是但凡他還不曾忘記自己,依然記掛著自己,便終究不曾辜負自己那一番惦記。
“你說這些,又有什麼用!”
霍行遠凝視著她泛紅的臉頰,將那玉佩放到她手心裡:“佩珩,你既不曾負我,我這一生,自是不敢負你。從此後,頭懸梁錐刺股,我勢必考取功名,三甲題名之時,便是你我大定之時。”
佩珩心中泛起羞澀來,不過卻故意扭過臉去,賭氣道:“那也要看我願意不願意,看我爹娘願意不願意!”
霍行遠自是知道她的性子,低歎一聲,柔聲道:“佩珩,隻要你一心待我,我便是付出所有,總也會求得侯爺許了這門親事。”
佩珩得他這話,心裡已經是猶如吃蜜一般甜,便不動聲色地將那玉佩攏在手裡,輕輕握住了。
“我爹可不是那好說話的,自是會為難你一番。”
“我知道。”霍行遠語氣倒是泛起堅定來:“來之前,便知燕京城裡艱難重重,可是我還是隨著父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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