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Helolya(2 / 2)

瑪格麗特離得最近,雖然未受致命傷,但飛濺的碎片直直紮進了她的腿肉裡。劇痛讓她額間冒出冷汗,向台下的維裡安伯爵夫婦投了一個求助的眼神。

可伯爵夫婦紋絲未動。

一股陰寒的戰栗竄上她的脊柱。

她倏然意識到,貝萊絲的話很可能並不是瘋話!

混亂的驚叫聲、桌椅碰撞聲、貝萊絲的念叨聲,全都混雜在一起,猶如一出荒誕的戲劇。

角落的伊格萊爾發出極輕的歎息。

他緩緩起身,越過綠植,越過亂成一鍋粥的人群,毫不在意鞋底沾上的鮮血。

他將瑪格麗特扶了起來,交給旁邊嚇得手足無措的女仆,並命人迅速去取藥。

那顆原本放在桌上的淺藍色寶石也被吊燈的衝擊力撞得墜到了地上。伊格萊爾看見了它,伸手準備拾起。

——可惜他並未能如願。

隨著輕微的“劈啪”聲,寶石硬生生碎裂成了幾塊殘片。

它不是自己裂開的。一條銀白色的絲線貫穿了寶石中部,也將伊格萊爾的手背劃出一道細長的血痕。他毫不在意,將那些碎片攏進掌心。

“既然有意拍下它,又為何要毀了它?”

錫德蘭斯將懷表放進口袋,沒有回答伊格萊爾的問題。

手中的絲線還未收回,他麵色平靜地對身邊的仆人下令道:“將我要的東西取過來。”

仆人們還沒搞清楚現場的狀況,卻也不敢違抗他的命令,戰戰兢兢地出門,沒過多久,抬了個包著黑布的巨大畫框回來。

牆上掛鐘不知不覺走到了零點。

就在三根指針徹底重合的那一刻,原本沸騰喧鬨的大廳瞬間被噤聲,其餘的吊燈和燭台被無形的力量熄滅,隻餘一點從天窗縫隙裡漏進來的月光。

血泊中的邁奧哈公爵仍憤恨地瞪著雙眼,但他再也無法起來。

所有人都無法出聲,所有人都無法動彈,在這片死亡般的寂靜中,維裡安伯爵緩緩扶著座椅扶手起身。

他實在太老了,沒有手杖,沒有攙扶,步伐遲緩,像偷懶的人偶師做出的關節粗糙的木偶,渾濁如泥潭的眼睛被剜去了所有神采。

拍賣會的圓台成了舞台,莊園的主人即為演員,而賓客是現成的觀眾。

維裡安伯爵伸出手——那上麵的皮膚溝壑縱橫,如同腐爛的樹皮——將畫上蒙著的黑布慢慢揭開。

冷寂的月光下,斑駁淩亂的色塊猶如乾涸的血跡。

伯爵僵硬地轉過身。

錫德蘭斯的臉被光影映得晦暗不明,仿佛與黑暗融為一體。

他幅度極輕地點了點頭。

猶如得到主人首肯一般,維裡安伯爵蒼老沙啞的聲線開始在大廳幽幽回蕩——

“……審判業已來臨,而我在此陳述我的罪。”

“……在這之前,我亦要再次警醒後人:罪孽不會隨著公理的死去而死去,深埋於富麗堂皇的堡壘之下,徹骨的冰寒之中長眠著不計其數的屍骨;攀附血肉的養分生長出來的花,從誕生起便該化為腐臭的泥。”

“……我在此陳述十八年前的真相,陳述我因貪欲所對弗因肯家族犯下的罪行;而今夜之後,肇始者走向覆滅,無罪者迎來晨曦——”

“弗因肯”這個詞猶如擲入平靜湖麵的巨石,立刻在現場賓客裡炸開了驚濤駭浪。

年輕人們麵露困惑,而年長之輩們臉上的血色,瞬息之間就被刳了個乾淨!

——十八年來,弗因肯家族一直是整個上流社會閉口不談的禁忌。

對年輕一輩而言,“吸血鬼”這個詞,是隻有爛俗小說裡才會出現的怪談。

然而他們從未知曉,多年前,這個強大而稀少的族群曾隱於人類之中,與他們訂下契約,過著相安無事的和平生活。

——直至十八年前,這一切和平戛然而止。

利欲熏心的維裡安伯爵親手釀成女兒蘇珊娜的悲劇,蘇珊娜·維裡安為了複仇,殺死了裡弗斯,忌憚吸血鬼已久的人類貴族順水推舟,趁勢瓦解了整個弗因肯家族,餘下血族世家群龍無首,被逐一剿滅,屍骨被埋藏於歐維辛莊園的地下冰窟之中……

荒誕不經的起因,一環扣一環的悲劇。

維裡安伯爵的聲線平板僵直,將一切講述完後,他忽然“咚”的一聲向某個方向跪去,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瑪格麗特的臉色已如同死人一樣蒼白。

——她從未想到,她那長眠於十八年前的姐姐會有這樣一段故事。

她也知道,今天無論如何,維裡安家族是逃不掉了。

她下意識地將目光轉向伊格萊爾。

伊格萊爾靜靜地聽完了所有故事,神情卻分毫不變。

——他早已知曉一切,也早已知道自己會麵對的結局。

或者說,更早的時候,從他在雨夜救下那名少年、從他摩挲著對方送的發帶徹夜難眠、從他在藏書室清醒時發現身上披著的外套、從他親手將匕首送入那顆溫熱的心臟時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