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得肚子滾圓的樸家兄弟好不容易才挨著牆回了家。他們是監營的官奴婢,就住在濟州城裡。
樸家兄弟二人原本是中人之家,父親曾擔任過兼司仆的一個小武官。七年前現任大王發動政變,廢黜光海君――史稱“仁祖反正”――樸家遭到牽連,祖、父等人被斬首,婦孺被貶黜為官奴婢,流放濟州島。
路上,樸家的二代主婦因為耐不住旅途的艱辛,先後死去,隻剩下樸家兄弟二個掙紮著挨到了濟州島,在饑寒和勞動中勉強長大了。
所謂的家,不過是用濟州島特產的大量火山石壘起的矮小房屋,石塊之間的縫隙用黃泥混合乾草填塞,屋頂上鋪著厚厚的乾草,屋子裡沒有地板,就是泥地而已。屋角擱著木板,算是床鋪,上麵鋪著乾草。房子中間是一處地火爐。
房子新蓋不久,濕氣很重。爐膛內微微有點火光――取火麻煩,普通百姓都是在火爐內留一點餘燼,用灰覆蓋著。因而屋子裡又有一股煙氣。
如果一個21世紀的人走進去,那是一分鐘也待不下去的,但是對於當時的窮苦百姓來說,這就是日常的居所。
就是這樣簡陋的房屋,也是樸家兄弟二個好不容易建造起來的。用多年來積攢下來的銅錢賄賂了小吏,獲得一塊許可蓋房的官地。自己動手背石頭,和黃泥,割草,象燕子築巢一樣,在給監營養馬種田的空暇中一點一點的建起來的,有了自己的房子就可以不住在監營的官奴婢住宿的大長屋裡了。樸德歡的娶親才有可能性。就算是官奴婢,也沒法在集體宿舍裡的成婚的。身為兄長的樸德歡今年已經二十了,在古代社會那是不折不扣的大齡青年。更何況還有長輩的囑托:死在流放路上的祖母和母親都曾經叮囑他們一定要“傳宗接代”,哪怕是淪為官奴也一樣。
儘管樸德歡老婆在哪裡還是個未知數,不過樸德歡是個很有遠慮的人:老婆不外乎是監營裡的官婢,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隻要能有房子,總能找一個合適的老婆的。
樸家兄弟一屁股坐到草墊上,打著飽嗝――這是一年多來他們吃得最飽最好的一頓。這些年來因為災荒不斷,連吃飽飯的日子都屈指可數。大約是有跳蚤之類的東西,兩個人大撓特撓了一番,邊撓癢邊談樸德歡的親事。
官奴婢相當於國家奴隸。不過除了不許離開所屬監營和要按時完成監營指派的工作之外,對個人生活上麵倒沒什麼限製:娶妻生子悉聽尊便,隻要給監營上一個稟帖就行了――反正官奴婢的子女也是賤人,繼續為國家服務。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起有可能娶到的老婆人選:監營裡的官婢很多,最近十來年一直有災荒,每家的糧食都不夠吃,有女兒的官奴家庭都想把女兒儘早出嫁來節約口糧,可選的餘地很大。但是稍微漂亮一些的女人是輪不到他們的:各層官吏早把她們視為禁臠。
“……趙成宜這麼樣?她家祖上原本還是兩班呢……”樸德歡和弟弟不同,被流放的時候已經十三歲了,對過去家中的一切記憶清晰,因而很在意官婢原先的身份。
“聽說她身體不好,怕不能乾活。祖上是兩班也不能當飯吃――再說她還不一樣是官婢。”樸德猛雖然隻有十四歲,已經老氣橫秋變得很世故。
“金五順呢?”
“太醜了――連戶房的梁老爺這個葷素不禁的人都看不上,哥哥你真要娶她?”樸德猛不滿道,雖說是哥哥娶老婆,但是嫂子長得太獵奇弟弟也是在沒麵子。
戶房吏梁老爺是個好色之徒,在女人方麵是貪得無厭。官婢中有姿色的自然輪不到他,一般的官婢隻要模樣稍稍周正一點的,都會被他叫去“陪酒”。
“滅了燈……”樸德歡剛想說“吹了燈都一樣”,但是想到金五順的模樣,不由打了個冷戰。
接著他們又討論了好幾家的女兒,連年輕的寡婦都合計了一遍,樸德猛忽然說道:
“你看李萬姬怎麼樣?”
“她是中人之女,而且罪名也有些不堪……”樸德歡猶豫了下。李萬姬是最近剛剛被流放到島上的。據說因為她未婚與人***穢亂不堪。不過,也有人說這個罪名是捏造的,目的是打擊李萬姬的家族――李萬姬家是南人黨,正遭到西人黨的攻擊。
李朝的黨爭十分激烈,而且數百年綿延不絕。黨爭之酷烈,即使與大明相比也毫不遜色,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不過強悍的是,如此激烈的內部黨爭居然沒有亡國,大約是事大主義優越性的一種體現。濟州島的官奴婢中有許多來自政治鬥爭中失敗者和犧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