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拉德可笑不出來。幾分鐘前他還坐在尾艙舒適的沙發上,啜飲清涼可口的莫及托酒,感謝伯爵提供如此舒適的方式送自己前往船廠,免除了在海濱大道顛簸奔馳大半天的痛苦。伯爵卻把談話的主題轉移到替荷蘭人為虎作倀,威脅殖民地安全的馬來強盜。
他越說越情緒激蕩,義憤填膺,“你知道我遇上這些生番會怎麼辦?我會像捏臭蟲一樣捏碎他們!”安德拉德甚至插不上一句話就被伯爵拖出艙房上了甲板。船鐘當當地發出急響,從甲板艙口下如同湧浪般地衝上來一群水手,他們製服整潔,動作雖快卻絲毫不顯淩亂。那個看似日本人或中國人的船長吼叫著奇怪的語言發號施令,片刻之後,船首的短炮已經卸下炮衣,裝填彈藥,炮手搖動著轉盤,一聲轟響,粗短的炮身順著炮架猛地後退,開花的霰彈打在平靜的海麵上浪花翻滾,猶如沸騰了一般。
從敲響船鐘到炮彈出膛,安德拉德估計隻有兩三分鐘的時間。伯爵手中握著一隻比紐倫堡蛋小巧精致得多的懷表,財政官順著他的目光揚起脖子看過去,帆已經落下了一部分,露出用鐵箍加固的桅杆和碩大的桅盤,裡邊現在已經站滿武裝的水手,手持火槍,隨時準備狙擊任何可能出現的目標。
艾絲美拉達號最近一次從博鋪返回前,已經借著在海軍船廠維護的機會更換了炮械。艦艏的68磅卡隆炮換成了更輕便的48磅炮,節省下的重量用於在兩座戰鬥桅盤裡添置三四式機關炮,代替了打字機。這些武器或是按照魏斯的命令先拆下來藏進底艙,或者緊裹在油布炮罩下。即便隻是48磅卡隆炮的一發實彈射擊也足夠聲勢驚人了。原本朝著遊艇前方駛來的一隊帆船,被炮擊所驚嚇,慌張的紛紛轉舵掉頭,直向馬尼拉灣深處躲去。魏斯發現那幾艘船大小不一,最大的似乎一二百噸,都是戎克船型,桅杆上卻張掛著歐式橫帆和三角帆。用望遠鏡看去,船桅頂端都飄蕩著一麵白底紅色的勃艮第十字旗。
“多奇怪的船,看起來如此有趣。”伯爵把自己的望遠鏡遞給了財政官。
“那是德爾加多先生的船。”安德拉德說,“他總是從中國人手中買下眼看要報廢的舊船,還有那些一次性的貿易船――都是用沒有乾燥過的木材製造,稍稍修補一番便可以裝貨啟運,這樣做倒是很便宜,如果不計算那些隨著朽爛的船板一起沉沒到海底的貨物的話。幾年前德爾加多先生還是殖民地最富有的船東,可現在他比薩那夫裡亞先生差得遠啦。”
“妙不可言的生意人,那麼他的船上又會裝載什麼樣的寶貨呢?”
“讓我想想,這樣的船隻能在群島間走近海航線,”財政官又舉起了望遠鏡:“似乎是從米沙鄢開來的,船上裝的應該是玉米。”
“玉米?”
“總督閣下的命令,”安德拉德做了一個無奈的手勢,“他下令從米沙鄢調運那裡出產的玉米,還有番薯,甚至準備拿出呂宋種出的稻穀換購這些東西。”
“見鬼,如果我發放玉米而不是麵包和大米給士兵做晚餐,他們一定會造反的。玉米、番薯,那些玩意隻配當馬料。”
安德拉德誠懇地讚同,“這種做法糟糕透了,真的,眼下還得派船去暹羅或者馬六甲采購稻米。我們現在還不得不為那些日本人發放口糧,他們是絕計不吃玉米的。”
“難道這裡的日本人很多?薩拉曼卡先生還需要關心他們的口糧?”伯爵漫不經心地隨口應聲,放下望遠鏡,順手招呼勤務兵:“把喝的送上來。”
“最多時超過三千人。帶著他們的家眷,在馬尼拉附近聚集成幾個不小的村鎮,都是虔誠的基督徒。三十年前正是他們組成義勇隊與國王陛下的士兵並肩戰鬥,才平息了中國人掀起的大暴亂,那真是恐怖呀。”
“這些好人們怕是愈來愈少吧。日本皇帝和執政將軍已經詔令禁止人民再離開本國了。”伯爵親手往杯中斟好摻有砂糖與果汁的朗姆酒,財政官幾口便喝光了,滿意地咂著嘴。
“能服役的人還剩下一半多,這些可憐的信徒的日子過得不好,他們隻能靠給人當兵過日子――有人還不得不去給吃奶酪的貨或者其他鬼知道什麼的異教徒去當兵。”安德拉德端著空杯子,眼巴巴的看著有沒有人給他再倒上一杯酒,伯爵的侍從立刻滿足了他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