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似箭,日月輪回,轉眼之間,布袋和尚已經在嶺中各地雲遊了近十年了。
這些年來,他居無定所,行無蹤跡,儀形不齊整,處世少規範;袒腹含笑,隱德如癡,言語蓋天蓋地,舉止非聖非凡;實而不虛,混而不躁,所以,世人不知其何許人也。
這年,布袋和尚在閩中既久,有思歸兩浙之想。
他取道武夷山,順路去看望那個曾經布施給他大量木材的陳達須居士。
自然而然,陳達須對他敬若神明,招待甚謹。
臨彆,陳居士戀戀不舍,問他何故舍嶺中而歸兩浙?
布袋和尚居然像常人一樣說故土難離。
陳達須笑道:“既然故土難離,當初何必跑玻嶺中?”
布袋和尚說道:“當年嶽林寺重建,因為我井中出木,驚動了世人,有以神異惑眾之嫌,所以隻好遠走他鄉。再說,若不是我跑得快,師父閒曠老和尚一定會讓我接替住持之位。我一個閒散人,如何能受得那份煩惱?所以趁早溜之大吉。這一溜,就溜達了千裡萬裡雲水、十年八年光陰。”
陳達須問道:“和尚何姓?何年月日生?法臘幾何?”
布袋和尚反問:“怎麼,你問這麼詳細,要把我當祖宗供奉嗎?”
陳達須也開玩笑道:“誰有你這樣的祖宗,算是倒八輩子黴!我是覺得,你老人家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來無蹤去無影,所以十分好奇。”
布袋和尚說:“你莫道我姓李,二月八日生,隻這布袋與虛空齊年。”
陳達須修禪多年,所以慧心如炬,了了分明,一笑道:“既然不能說你姓李,那麼,你一定姓張;不是二月八日生,一定是……”
布袋和尚急忙打斷他的話:“知道就得,沒人把你當成啞巴!”
陳居士笑著說:“好、好、好。和尚此去,若再有人問,你隻是這麼回答就對了,不可墮入他人的是非中。”
布袋和尚答以偈曰:
是非憎愛世偏多,
仔細思量奈我何?
寬卻肚皮常忍辱,
放開末日暗消磨。
若逢知己須依分,
縱遇冤家也共和。
要使此心無掛礙,
自然證得六波羅。
陳達須又問:“弟子愚魯,如何得見佛性?”
布袋答曰:
即個心心心是佛,
十方世界最靈物。
縱橫妙用可憐生,
一切不如心真實。
陳達須又說:“和尚回到兩浙之後,必須要在寺院掛單常住,千萬彆再露宿街市了,對您的身體不好。”
布袋仍然以偈回答:
我有三寶堂,
裡空無它相。
不高亦不低,
無遮亦無障。
學者體不如,
求者難得樣。
智者解安排,
千古無一匠。
四門四果生,
十方儘供養。
陳居士明白他是在借事說禪,啟發自己,所以合十作禮道:“謝謝和尚開示,願和尚再留一些時日,以便我儘弟子恭敬之意。”
然而,當天晚上,布袋將一首偈子寫在了陳居士的門上:
吾有一軀佛,
世人皆不識。
不塑亦不裝,
不雕亦不刻。
無一塊泥土,
無一點彩色。
工畫畫不成,
賊偷偷不得。
體相本自然,
清淨常皎潔。
雖然是一軀,
分身千百億。
寫完,他也不與主人告彆,揚長而去。
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起,明州奉化縣城街頭,出現了一個沿街行乞的和尚。
他踢踏著一雙破草鞋,敞著懷,露出一個圓圓的、大大的肚皮。
他肩頭扛著一根曲曲彎彎的木柴削成的禪杖,杖頭挑著一隻布袋。
他言語含混不清,經常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語,講一些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所以人們總是不知其所雲。
他或橋頭,或當街,隨處坐臥,夜間隨便找個房簷、門洞就開始呼呼大睡……
有一天,時逢奉化城的集日。大肚子和尚來到街上,見到集市上人們熙熙攘攘,擠來擠去,人頭攢動。他長長歎一口氣,說道:“奔南走北欲何為?日歲光陰頃刻衰。自性靈知須急悟,莫教平地陷風雷。”
集市上的老百姓如何明白他話裡的禪機?照樣忙活自己的生意,做自己的買賣,沒人理會他。
他又指著人群念誦道:“趣利求名空自忙,利名二字陷人坑。亦須返照娘生麵,一片靈心是覺王。”
他每日這樣在街頭嘮嘮叨叨,也不管人家聽不聽,反正他總是說個不停。
有人問他:“和尚,你的法號叫什麼?”
他把那隻布袋拿出來,半吟半唱道:“我有一布袋,虛空無掛礙。打開遍十方,入時觀自在。”
一位書生問他:“為何常常背著布袋?”
他回答說:“包納乾坤。”
問話的書生在苦讀孔夫子的“之乎者也”的同時,也曾經翻閱過很多禪宗語錄,所以對禪的機鋒頗為了解。
他追問道:“意趣若何?”
大肚子和尚以偈回答:
圓覺靈明超太虛,
目前萬物不差殊。
十方法界都包儘,
唯有真如也太迂。
不用說,這個會說偈子的大肚子僧人,就是布袋和尚。
其實,就算他原來不叫布袋和尚,現在也是布袋和尚了——他出家離開縣城一帶已經二十多年,形象大變,已經無人知道這個大腹便便的邋遢和尚,就是當年長汀村的那個英俊少年。
因為人們總見他杖荷布袋,就都稱他為布袋和尚。
他那隻布袋,的確叫人好奇。
他所有的用具,不管是水瓶、木魚念珠,還是破衣裳、爛草鞋,統統貯於袋中,似乎應有儘有,永遠掏不完。
他沿街遊走,無論見到什麼東西,也不管有用沒用,經常會討要一些,然後一股腦塞進他那布袋裡,卻總也裝不滿。
這身邊一個布囊,若能包得住古今未來,何不將它打開,也好叫大家瞧瞧稀罕;
那手中半根木杖,已經撐不起上天下地,應該索性放下,彆隻顧自己嘻嘻歡笑。
……
初夏的一天,一個居住在湘江岸邊的小夥子胡三江,從江中摸到了一條紅尾大鯉魚。
中午,他剛剛將做好的魚端到餐桌上,還沒動筷子,忽然看到布袋和尚從街東邊走來,胡三江喜愛惡作劇,又見布袋和尚什麼東西都乞討,心中暗暗決定,要戲耍他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