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布袋和尚走到他家門口,胡三江喊道:“布袋和尚,我家的菜做好了,你要不要?”
布袋自然來者不拒。
然而,胡三江遞給他的是一條紅燒鯉魚!
中國漢傳佛教的僧人,為了體現大乘佛教的慈悲精神,從梁武帝時期開始,完全素食。出家人食用葷腥,被視為破戒,會被毫不留情地摒出寺院!
胡三江將香噴噴的紅燒大鯉魚送到了布袋和尚的鼻子底下,臉上露出得意的壞笑……
然而,他做夢也沒想到,布袋和尚一把拿起紅燒魚,毫不猶豫的張嘴咬了一口,然後眯著眼睛一笑,將整條的鯉魚塞進布袋,揚長而去。
碧落片雲,
長天孤月。
能棲物外,
妙兮幽絕。
慣隱市廛,
奇哉英傑。
隨行兮唯有禪杖布袋,
充饑兮何妨酒肉腥血。
彆,彆,玉殿瓊樓更加雪。
胡三江辛苦了半天才摸到的大鯉魚,忍了半天嘴饞才燒好的美食,就這樣輕而易舉沒了蹤影,裝進了瘋和尚的布袋裡!
本來想戲耍人家,卻反而被人愛當猴耍,他就像王八碰到橋墩上,說沒得說,怨無處怨,一整天邊飯都吃不下去——肚子裡早氣飽了。
第二天早起,胡三江發現自己昨天沒吃的白米飯變了味——昨日天熱,米飯存放了一整天,早已餿了。
他剛要倒掉,忽然想到了什麼,詭異的一笑,原封不動放到太陽下暴曬起來……
等到中午,布袋和尚又從前門經過。
胡三江喊道:“和尚,米飯要嗎?”
布袋和尚裂開大嘴笑了:“胡施主,你總是這樣樂善好施。”
“那你將布袋口張開。”胡三江說著,將餿米飯端了出來,藏在背後。
布袋和尚很聽話,果然將布袋打開了,胡三江竟然把餿米飯倒入了他的布袋中……
那本來就餿的米飯,經過一上午暴曬,散發著一種又臭又酸的氣味,幾乎能把人熏一個跟頭!
但是,布袋和尚卻毫不生氣,反而笑眯眯笑著說:“謝謝,謝謝胡施主的香米飯。”
胡三江一臉的壞笑,說:“既然是香米飯,那你就快些享用吧!”
布袋和尚說:“不急,不急,心急吃不到熱豆腐。”
過了一會兒,布袋和尚果然將布袋裡的米飯取了出來,並且真的吃了起來。
天哪,那是壞了的餿米飯啊,吃下去會胃痛拉稀鬨肚子的!然而,布袋和尚卻吃得津津有味,好像那米飯新鮮無比,極為美味可口似的。
果然,周圍散發著新鮮米飯的清香。
也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了幾個饞嘴的小男孩,爭相向布袋和尚討要香米飯,布袋和尚就分給了他們一些,小兒們也吃得興高采烈。
本來在一旁竊笑的胡三江看傻了眼,等到布袋和尚他們吃完飯走遠了,他還在門口愣神。
過了幾天,胡三江與幾個年輕夥伴找來一張粘網,又來到江邊打魚。
他們的運氣太差了,折騰了老半天,活魚一條出沒撈動,漁網上反而掛了不少死魚。
這些魚肚子發軟,鱗片脫落,也不知死去多久了。
“媽的,這些死魚若是能活過來多好,咱們就可以美美的飽餐一頓了。”胡三江一邊從漁網上摘死魚,一邊說道。
這時,他一抬頭,遠遠看到布袋和尚的身影,胡三江與幾個夥伴耳語了幾句之後,其中一個小夥子衝著布袋和尚喊道:“布袋和尚,江水裡可好玩了,過來戲水吧。”
布袋和尚還真的走了過來,放下布袋,挽起褲腿,下天水裡與他們相互潑水嬉戲起來。
胡三江乘他不注意,悄悄溜上江岸,將那些死魚儘數裝進了他的布袋之中……
布袋和尚大概隻顧嗬嗬歡笑了,似乎對這一切渾然不覺。
鬨夠了,也累了,人們紛紛上岸。
布袋和尚拎了拎被死魚墜得沉甸甸的布袋,疑惑地說道:“奇怪,我放在這裡的時候明明是空的,又是怎麼鼓囊囊的?”
胡三江他們躲在一邊,捂著嘴偷著樂。
布袋和尚打開布袋口,看到半布袋死魚,傻乎乎地說道:“你們這些調皮搗蛋的魚兒,不在江裡遊水,跑到我的布袋裡乾什麼?”
“它們到你的布袋裡解下呢!”胡三江調侃說。
布袋和尚居然點點頭說:“是的,是的,我們人能跳進江裡戲水,魚兒自然也就能鑽到布袋裡睡覺了。”
他瘋瘋癲癲地對那些死魚說:“喂,喂,山僧我已經從你們的江水裡出來啦,你們出不能再賴在我的的布袋裡了!”
說著,他將布袋拎到水邊,把那些大大小小的魚兒一股腦倒入了江中,嘴裡念叨著:“要去的去,要留的留,要走的一去不回頭,留下的永遠難回頭。”
這時,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那些魚竟然都活了過來,一條條搖頭擺尾,遊進了江水深處……
難道,這個瘋癲和尚的布袋裡有什麼神奇造化?
那一天,在城裡的十字街頭,胡三江他們一群小青年圍住布袋和尚,非要看看他的布袋裡裝的都是什麼貨色,到底有什麼機關。
沒想到,布袋和尚倒是很大方,當著眾人將布袋抖了個底朝天,隻見從裡麵滾落的有吃剩的飯團、乾糧,有日用的針頭線腦,也有佛珠木魚、袈裟裹腿。
他指著這些東西說:“看看,看到眼裡都不見,不看白不看,看了也白看。”
他將這些零零碎碎的破東西一個個拿起來,一一問人們:“這個是什麼?”
說來也怪,本來都是一些尋常對象,因為拿在他的手裡,似乎就彆有含義,人們都不知如何回答。不等人們反應過來,他已經放回了布袋……
……
再說,這一年,剛剛被晉封為越王的錢鏐手下的武勇右都指揮使徐綰發動兵變。
風波所及,衢州刺史陳璋暗暗容納收留叛將,溫州將領丁章也驅逐了錢鏐任命的刺史朱敖,就連小小的奉化,一個街頭混混出身的鎮將也把縣令趕走,自己坐上了縣衙正堂。
這個胸無點墨的鎮將,如何懂得吏治經濟?一切以他的好惡為標準,隨意變更政令,任性胡來,把一個好端端的奉化縣弄得亂七八糟,烏煙瘴氣。
人們怨聲載道,卻也無可奈何——在那個歲月裡,誰握著刀把子,誰就是天老子。
天曉得什麼原因,這位鎮將最不愛見和尚,這一天,他騎著一匹高頭大馬,帶領著一群如狼似虎的兵丁,直奔城外三裡處的嶽林寺而去——
那時候,或有護法布施,或是官府劃給,嶽林寺擁有縣江兩岸大片肥沃的土地。
而且,海邊的嶽林莊更是富甲一方,上千畝水田,數萬畝山林,還有大片海塗。
若是能驅散那些百無一用的僧人,將那些財產歸入自己的賬下,每年都會有大量白花花的銀子像流水一樣源源不斷淌來……
鎮將對嶽林寺的財產早已垂涎三尺,因為原來有縣令百般阻撓,一直未能得逞。
而今老子有刀有槍,手握生殺大權,看誰膽敢阻擋老子的鋒芒!
雞飛狗跳聲中,鎮將一行出了城門,遠處綠樹掩映,殿閣隱約的嶽林寺已經遙遙在望。
然而,這時,前麵的隊伍忽然停了下來。
“怎麼回事?”鎮將打馬上前,發現是一個大肚子和尚阻住了去路——
那和尚袒胸露腹,頭下枕著一隻布袋,仰麵躺在道路中央。
不用說,他就是布袋和尚。
鎮將用馬鞭指著他喝道:“大膽和尚,竟敢阻攔本將軍的隊伍!快快滾開,不然,老子戰馬的鐵蹄將踏破你的肚皮!”
然而,儘管鎮將的吼聲如雷,震天動地,那布袋和尚卻一動不動,也不知是睡著了,還了死了沒氣了。
鎮將不管三七二十一,在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鞭子,真的驅使戰馬向前,去踩踏躺在地上的布袋和尚!
良馬見鞭影而奔。
何況,鎮將騎的是一匹訓練有素的戰馬,何況戰馬又挨了鞭子,它嘶鳴一聲,奮蹄向前衝去……
布袋和尚的肚皮雖大,畢竟是血肉之軀,如何能經得住馬蹄踐踏?
眼看就要肚破腦裂,喪生於鐵蹄之下——
突然,就在馬蹄即將踏到布袋和尚之時,戰馬發出一聲驚恐的嘶鳴,前蹄人立起來——
“嘭!”
騎在馬上的鎮將反而被猛然掀了下來,摔得頭暈眼花,半天才爬了起來。
他把滿腔怒火都向戰馬撒去,罵道:“畜生,你竟敢摔老子!”他高高揚起鞭子,就要抽打戰馬——
這時,布袋和尚卻說話了:“它既然是畜生,你怎麼與畜生一般見識?”
鎮將聞聽此言,暴跳如雷,說:“好哇,我還沒找你算賬呢,你竟敢在老虎屁股上蹭癢癢,先來罵我!”
布袋和尚嗬嗬一笑,說:“我不是罵你,而是提醒你。你說馬是畜生,畜生自然不懂你的心思。你摔下馬來,卻找它撒氣,豈不是連畜生都不如嗎?”
鎮將氣得渾身哆嗦,卻又無理可說,便破口大罵。布袋和尚那些已經過世了的祖宗三代,若是地下有知,也一定會被罵得躺臥不安,朽骨直響。然而,布袋和尚也一聲不吭,依舊一張笑臉看著鎮將,好像津津有味地觀看小醜表演一樣。
罵著罵著,鎮將忽然感到,自己在這個笑眯眯的和尚麵前,像是耍把戲的猴子。
漸漸地,他聲音低了下去,最後完全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