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她瞧寧知澈的時間太長了,寧知澈忽然神色平靜地問道:“看朕做什麼?”
她立時回神,垂眸請罪:“臣婦失儀。”
岸上之人瞬間沉默了下來。饒是蘇吟置身於溫熱的池水之中,也能感覺到他身周驟然散發出的森森寒意。
一片死寂之後,蘇吟終於聽見寧知澈再度開口,隻是嗓音又冷了下來:“朕先出去。你自己好生沐浴,洗乾淨些。”
他頓了頓,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畫麵,臉色瞬間變得更差了,寒聲道:“尤其是那一處。”
蘇吟被他直白的話說得玉顏通紅,低聲應是。
寧知澈許是被她氣著了,說完那句話後便大步離開了此處。
蘇吟發了會兒怔,直到感覺到池水稍有些涼了,這才回過神來仔細沐身。
池沿的屏風處已備下了一身乾淨衣物,是她素日常穿的式樣,天水碧的裙襴處用銀線繡了朵朵玉蘭暗紋。
玉蘭。
蘇吟不由失神。
她此生最重要的幾個瞬間都與玉蘭有關。
二十一年前,曾祖父蘇逾大學士在慈恩寺的玉蘭樹下將她撿回府中,將她記在長房夫人名下,賜她名姓,予她蘇氏嫡女的身份,此後多年親自教養,並不顧眾人反對,執意將蘇府的祖業都交到了她一人手裡。
她至今也想不明白為何曾祖父要待她這般好。曾祖父為她做的那一樁樁事,倒像自己才是他唯一的後人,其他那些有著蘇氏血脈的人反而是外人。
十八年前,她在東宮的玉蘭樹下初見寧知澈。彼時寧知澈才五歲,長得如小仙童一般好看,已初有溫潤君子的風範,喚她“吟妹妹”時,小臉端肅,卻悄悄紅了耳朵。
六年前,也是在東宮的玉蘭樹下,她偷偷親了寧知澈的側臉,眼睜睜看著他的耳朵一點點紅到滴血,俊顏也暈開緋色,眼睛卻晶亮得嚇人。
三年前,她去到謝氏一族的主支宣平侯府,在那一片玉蘭花林中見到了正與同宗堂兄比試刀法的謝驥。謝家與蘇府有舊怨,那年謝驥剛滿十七,身為謝氏旁支,卻和主支大吵了一架,險些把宣平府給掀了,執意將她娶了回去。
蘇吟垂下眼眸,神思回籠,將衣裳一件件穿上,抬步邁出浴房。
浴房外早有宮婢候著,見她出來,恭恭敬敬地行禮,請她移步到妝奩前,為她絞乾頭發。
蘇吟見寧知澈不在正殿,便開口問道:“陛下在何處?”
宮婢絞發的動作頓止,猶豫著看了女官一眼。
蘇吟通過鏡子看到了這一幕,意識到自己不該擅問天子的行蹤,頓時心裡一咯噔,本欲將話頭岔開,卻見女官朝這邊走了過來,恭聲答她:“回夫人的話,陛下突然龍體不適,此刻沈老宗主正在左側殿為陛下醫治。”
“龍體不適?”蘇吟聽罷一愣,“陛下怎麼了?”
女官垂首回道:“夫人莫怪,事關陛下龍體,下官不敢妄言。您若實在擔心,等陛下回來了,您可試著親自問一問。”
蘇吟靜了片刻,溫聲道了句謝。
女官笑稱不敢,轉身離開。
蘇吟怔怔出了會兒神,忽地想起一事,忙叫住她:“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