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時便同自家老爺說,這跑江湖的人能藏得住什麼東西,李姑娘看臉色像是個貪財的,上來便大口氣要最金貴的物什,這觀音像就算是到了她手裡,改日便不知出現在哪家當鋪裡——
“胡說,南海金玉觀音,豈是當行能給估出價來的?也不怕衝了忌遭天譴。”
他連忙掌嘴,“小的不會說話,金玉觀音自然有市無價,但奈何這姑娘她是個不識貨的,萬一賤賣了,雖確實折她自己的陽壽,可這也委屈了菩薩不是?”
“依小的看,不若先拖上兩日,塑個新像贈予那姑娘,咱們反正用的是真材實料,她自然看不出什麼的。”
自家老爺聞言隻是沉默了半晌,揮了揮手道:“既然親口應了人家,行誆騙之事,菩薩也是要罰的,不可自犯口業。”
“你且去將人請來,老夫自與她麵談。”
想到這裡,走在前頭為李聞歌帶路的小廝又忍不住回頭看了她一眼,暗道:
玉觀音像供的名條香火,都是為了給大姑娘求命用的,如今有了新姑爺,大姑娘醒了倒是醒了,但就這般將香火撤下,會不會對大姑娘不利?
菩薩會對這樁買賣動怒麼?他越想越怕,又想起來家裡老祖宗流下來的話,說是各路神仙裡觀音菩薩最軟心腸,隻求觀音娘娘大人不記小人過,千萬彆動了氣——
就算動了氣,他也隻是個說不上話的小嘍囉,要怪還請娘娘怪東家去吧!他上有老下有小,如今還在廟裡求著子嗣能延續香火呢!
他的思緒驟然被打斷,原是李聞歌從一旁拉了他一把,蹙眉道:“何故如此心事重重,險些撞上柱子了。”
“沒事,沒事,是小的昨夜睡得不甚踏實,走路連看路都忘了,真是毛燥。”
李聞歌輕笑,“一個兩個都睡不好,這宅子裡莫不是有什麼東西?”
“誒呦姑娘這說的是,宅子裡是福氣,福氣盈門,喜得人睡不著覺,心裡頭惦念著大姑娘好事將近,興奮著呐!”
俞老爺子的身影立在不遠處,他這溜須拍馬的話也是張口就來,生怕惹了東家不快。李聞歌對他這避左右而言他的話也心知肚明,抬手教他不必跟上,自己走至堂前打了聲招呼,跟著俞老爺子進去了。
堂內壁燭未點幾盞,李聞歌開門見山,“老爺傳在下前來,可是要將玉觀音交與在下?”
“本意如此。”他捋了捋短須,嘖聲道,“隻是不知為何,今日天未明,老夫便請人一道去了後祠,將觀音娘娘請出來,但……”
“隻怕是此舉衝撞了菩薩,抬像出堂時,垂下的那隻佛手處斷了半截,嚇得老夫立刻便又請了回去。”俞老爺子抬手摸了摸額頭,揩下一手的冷汗,“若是觸怒了菩薩,隻恐我家姑娘的身子要遭殃。”
“她身子本就弱,實在經不起折騰,故而老夫特意請姑娘前來,就是問問姑娘的意思,可否再等上幾日。”
“待我家姑娘婚畢禮成,屆時老夫請法師擲杯問示,再看能否請菩薩出祠。”
民間的信仰不可破,李聞歌自然明白。抬眼看向俞老爺子那雙掩在長眉下擔憂的眼睛,看著也不像是裝出來的。
大抵是真的怕了。
也足以驗證,這尊觀音像的確有蹊蹺。
那日封離初初接到繡球,她原本也隻想著順著話說,隻要表示對這些聘禮錢財不滿意,一切往天價上扯,自然能讓封離脫身出來。
但他們卻並未與她糾纏多久,她方一發難,揚言要俞家金樓最好的東西,麵前的掌事便脫口而出,目的直指鎮堂之寶。
可這鎮堂之寶是什麼,不就是俞家二老一句話的事麼?門外人總歸是門外人,說什麼便是什麼,若是這觀音當真尊貴而舍不得,搪塞過去也就罷了。
地契房契,什麼不能當做所謂鎮堂之寶,而一定要是那貨真價實的金玉觀音像呢?
她當下便覺不對,趁著人聲紛亂,這樣的刻意為之或許能麻痹旁人的思索,使一切在安排下變得理所當然。
直至俞老爺子攜夫人前來,當真要把這觀音像許給她的時候,她才終於確定:
這尊觀音像哪裡是一個舍不得的寶貝物件,怕是一個巴不得快些送出去的燙手山芋。
演出來的擔憂與真切的擔憂終究還是有區彆的。正如那晚,為了情節逼真不令人起疑,又是暈厥又是吹胡子瞪眼,最後咬牙切齒地同意。又急著操辦婚事,又急著今日便要將神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