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不是我上傳的。”
江靜像是一個急於解釋自己做錯了事的孩子,連忙解釋,“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明明把電腦裡的資料都銷毀了,但是我的紙質筆記找不到了,而且那晚所作的實驗還是被上傳了……”
她大概說了下自己這邊的遭遇。
“其實都沒有太多不同。”
良久之後,手機那頭傳出一聲歎息。
“無論那篇報告會不被上傳,都無法掩蓋我錯了的事實,即使沒有人上傳那篇報告,我也不準備撤銷我的指導意見。事實上,那篇指導意見上的批注,是我在你的那篇驗證報告上傳之前,就已經批注的了……”
江靜錯愕。
她一直以為那個不懷好意的人是為了陷害李教授的名譽,所以才上傳了驗證報告,逼得李教授不得不承認了自己的錯誤,卻沒有想到,李教授根本就沒有撤掉過那段指導意見。
所以那人的目的根本就不是為了陷害李教授的名譽,單純隻是為了……孤立她?
為什麼?
“我還以為你是在看到了我的批注以後,才大膽地上傳了整個實驗過程。我以為你毫不畏懼他人的眼光,想要以追求真理的科學精神完整地詮釋整個實驗的完整過程和結果,所以我非常欣慰……”
李教授的語氣中透露出一絲惋惜。
“想不到,不是這樣的。”
“李教授,我讓你失望了。”
江靜又羞又慚,向李教授承認了自己的懦弱,“我,我根本沒想過上傳論證數據……”
從頭到尾,她想的隻有維護老師的名譽和權威,想的隻有好好地掩埋掉一切錯誤的實驗數據。
而這一切,根本就是個誤會,隻不過因為批注和報告上傳的時間幾乎是前後腳,再加上誤導一切的那人刻意“標注批注重點”的行為,加深了人們的既有印象,先入為主的認為李教授是因為那篇報告,不得不承認了自己的錯誤。
難怪李教授從頭到尾沒有打過電話、發過信息質疑她為什麼前後不一,因為在他看來,這件事屬於師徒兩的“心照不宣”,也以為自己的弟子能夠承受住這樣的非議。
他不撤銷指導意見並承認自己錯誤的行為,原本應該是真正的“高風亮節”,是科學家嚴謹的自省行為,卻因為這個陰暗小人的“刻意引導”,變成了不得不低頭承認錯誤的被脅迫結果。
而她,也不是李教授“讚揚”的那個“不畏懼他人眼光”的勇士,隻是個會一想到彆人從此會“孤立”自己,就躲起來哭鼻子的懦夫。
聽完江靜的解釋和自白,李教授罕見地沉默了一會兒。
他並不是什麼隻懂讀書的酸儒,任教幾十年,帶過無數弟子,現在又管理著一整個研究部門,隻是稍稍想一想,他就明白了這件事現在是一個什麼樣的結果,而剛剛銷假回來上班的弟子,又將會麵臨一種什麼樣的壓力。
但他並不準備人為乾預這一切。
“江靜,學術界並非世外桃源,一樣存在著派係之彆和學術利益,隻要有人的地方,就會有鬥爭。我原本希望你和你的同伴們能誌同道合,行走在這條路上時不必孤獨,但事實證明,有些時候,願望就隻能是願望,你不得不接受這樣的結果。”
李教授並沒有用溫柔的語言安慰這位內心惶恐的女弟子,反而冷靜地掀開了現實冰冷的外衣,“原本,我以為你已經做好了接受挑戰學術殘酷一麵的準備,如今這個結果雖然是陰錯陽差,但也不是全然沒有意義……”
對於這位弟子,他寄予了深厚的希望,但他也不得不承認,她現在還太“嫩”,太“溫和”,缺乏一位科學家應該有的銳氣和警醒。
“我常常對你說,學術研究是孤獨的,這種孤獨,不僅僅是研究過程中的孤獨,更是一種再不能盲目信任任何人的孤獨。”
李教授希望能點醒自己的弟子。
“學術界有固有的權威學派體係傳承,這種傳承有好的一麵,也有壞的一麵:在我作為教授知識的權威學者時,這對於我的學術統治和教導是有利的,但在我作為傳承科學技術的科研人時,這種權威性卻妨礙了我的學生們進行自我創新。”
這十幾年來,他所教導的弟子,幾乎都隻是在踩著他的腳印前進,無論他如何反複強調要根據因果關係來思考和觀察事物而不是固有理論,也很少有人能突破這樣的思維僵局。
這種權威性保證了他的知識體係最大程度的得到了傳承,可也是扼殺掉了不少潛在的競爭對手,讓他也失去了對學術的激情。
這也是為什麼他在江靜之後,再沒有收過直係弟子,而是轉為研究所管理人員的原因。
“當年,我會破格收下你這麼個不被看好的女弟子,也是因為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敢於懷疑、敢於自我創新的品格,所以即使這段時間你所作的一切是在打破我的學術權威理論,我依然很高興。”
江靜已經不知道自己該回應什麼,她的眼淚幾乎是奪眶而出,旁人的質疑和即將被孤立的惶恐沒有讓她崩潰,而李教授對她寄於的厚望卻讓她誠惶誠恐、自慚形穢。
“你在這種體係裡得到了保護和成長,就要承受住體係帶給你的壓力和傷害。但在這個過程中,你不必在意彆人如何看你,你甚至不必顧及我的感受。因為如果想要成為一名真正的科學家,你最好的助手是自己的頭腦,而不是彆的東西,你能理解嗎?”
“我……理解。”
江靜流著淚回答。
“而且,經過這件事,你要學會保護好自己的研究成果。”
李教授再一次提醒弟子。
“你不需要向我交代什麼……”
他說。
“頂住壓力,完成你的學術研究,就是你對我最好的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