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5(“阿兄”)(1 / 2)

江月窈窕 綠藥 18303 字 3個月前

第八十五章

月皊的眉頭慢慢擰起來。她皺著眉頭, 語調慢吞吞地責問:“你罵誰呢?”

李秀雅愣了一下,才說:“我沒有罵你。我是說……”

“關你什麼事情呀?”月皊不高興地打斷李秀雅的話,“你講不講道理呀?我頭一回見到你這樣的。”

月皊生氣了。生氣之餘, 還有幾分對李秀雅此番行為的費解。

李秀雅也是頭一回見到月皊這樣的反應。她有點尷尬,臉上的笑容稍微淡了淡,說道:“我是覺得把話擺在明麵上說清楚比較好,不想兜圈子。咱們有話直說不好嗎?”

月皊小眉頭擰巴著, 壓著火氣, 悶聲說:“虧我以前還覺得你為人不錯,沒想到行事這樣不講道理!”

月皊強壓著火氣,在心裡勸自己——這個李秀雅比自己年紀小, 稍微讓著點她也不是不行。

李秀雅臉上的笑容卻已經全部散去, 她也有些生氣,冷了語氣道:“何必上杆子當小妾呢?以前你還當過我的表姐,以後要是回去當小妾,麵對我不覺得尷尬嗎?我這也是為了你好。”

月皊抿了抿唇, 琢磨了一下, 她“哦”了一聲,才繼續用她慢吞吞的語氣說道:“我聽明白了, 你這是拿出當家主母的姿態來和我說話的?”

她輕哼了一聲, 不高興地說:“我回不回江家你管不著,你能不能嫁進江家我卻管得著。”

李秀雅氣笑了,她非常好笑地問:“你以為你能阻止我嫁進江家?”

月皊認真想了一下,慢慢點了頭。

“你……”李秀雅氣急,拍了拍桌子站起身。

月皊懶得看她, 側了側身,亦將臉偏到一旁, 悶聲:“阿淩,送客。”

兩個人不歡而散。李秀雅出去的時候臉色難看極了,駭得她身邊的兩個婢女低頭跟著大氣不敢喘。

月皊蹙著眉在花廳裡坐了一會兒,才回到調香室,繼續去調試香料的用量。

隻是,她總是會走神,手中的香料倒下的多少不聽她的使喚,到最後裝著香料的小瓶子跌到地上去,摔了個粉碎,幾日的心血就這樣化為烏有。

月皊很早便歇下了。

上榻之前,她仔細檢查了窗牖已被關好,又查看了燈油,才歇進榻裡。

輾轉反側,不得眠。

白日時還好,到了夜裡萬籟俱寂,過分的安靜總是讓月皊忍不住胡思亂想。李秀雅的話時不時回蕩在她耳畔,攪得她心緒不寧。

她氣呼呼地將李秀雅趕跑,可李秀雅說的話卻紮在她的心口。

難受死了。

她最怕的,就是因為她的事情影響了江厭辭。

李秀雅說了那麼多話,隻一句一直徘徊在月皊的耳畔——“江厭辭剛考了狀元,正是入仕的時候,若因為後宅之事影響了仕途,可就不太好了。”

會影響他嗎?

會的吧。

暖榻裡傳出一聲又一聲綿長又無力的淺談。

下半夜,月皊終於艱難地睡著了。可是睡著之後她做了噩夢。她夢見自己的身世剛被揭穿的時候,一張張麵目可憎的臉龐湊過來,手指頭幾乎要戳到她的臉上。

那些人用粗鄙的臟話罵她,罵她這個本該和他們一樣的普通人陰錯陽差被捧到高處,享了大福。

在那之前,月皊從未聽過臟話。她太討厭罵人的臟話了。

那些惡意的臟話像一把把刀刺過來,逼著她不停地後退,隻能縮在角落裡。

月皊夢境中的畫麵忽然一轉,被無數人圍起來謾罵詛咒的人變成了江厭辭。

她站在旁邊無助地哭,她大聲哭喊著,求著那些人繼續罵她就好。她沒有能求動那些人,反而來了官兵將她的三郎的抓進牢中。那些人才終於轉過頭來罵她,罵她還得狀元郎丟官坐牢。

那令她畏懼的陰暗牢房像一隻張著血盆大口的巨獸,將她的三郎一口吞噬。

月皊從夢中驚醒,大汗淋漓重喘連連。

“是夢。夢都是假的……”她顫著聲音安慰自己,又用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腕。

“可是……”月皊垂著濕漉漉的眼睫,低聲呢喃自語,“三郎是想從仕的吧?要不然也不會考狀元。”

她眼睫顫動,帶下淚來。

月皊從不懷疑江厭辭會為了她放棄一些東西,可是她不願意他的犧牲。

·

李秀雅氣衝衝地回到家,府裡的侍女向盛平長公主稟告縣主歸家時的臉色。盛平長公主詫異,去了小女兒的閨房詢問。李秀雅要麵子,並不願意把今日吃癟的事情說出來。

她胡亂說:“下馬車的時候磕了一下,煩。”

盛平長公主打量著女兒的臉色,也沒拆穿。她點點頭,問:“那你今日去織雲巷結果如何?”

“結果挺好的呀。”

在月皊那裡的經曆讓她有點說不出口,她強壓著火氣說:“母親,我要賜婚的聖旨!”

李秀雅本來就是尊貴的身份,倒也沒有非江厭辭不嫁的想法。在李秀雅眼裡,整個長安還不是夫婿任她挑選?江厭辭不過是眾多入了她的眼的選擇中的一個罷了。

可是今天月皊說的話,讓她很生氣。

“我回不回江家你管不著,你能不能嫁進江家我卻管得著。”——她一想到月皊說這話的神情,李秀雅就氣得不輕。

她還就較勁上了!

她倒是要看看這個說大話的月皊,有什麼本事阻止她嫁進洛北郡王府!

哼,等她嫁到了江家,第一個鼓動江厭辭把月皊抬回府裡當妾,看她怎麼磋磨死她!

盛平長公主仔細打量著小女兒的臉色,問:“你這是不是氣話?婚姻大事,你可得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李秀雅道,“母親不是也說那個江厭辭各種優秀嗎?就他了!”

盛平長公主對江厭辭的確沒有不滿意的地方,若能成為女婿,也是不錯的結果。她點點頭,道:“雖然聖人當初允了你的婚事恩典。不過如今前太子的事情攪得聖人心情不佳,聽說還病了一回。等等吧,過了端午,就是聖人的整壽大宴,到時候母親給你提一嘴。”

李秀雅點頭,心裡的氣這才順了。

·

宮中,碧芳閣。

碧芳閣是秦簌簌的住處。秦簌簌正握著一把剪子,將插在細口紅膽花瓶裡的鮮花剪個稀巴爛。

她心裡很煩。看著一朵朵嬌豔美好的鮮花在她手中的剪子下被毀掉,才能得到心裡暫時的平靜。

秦簌簌千算萬算,怎麼也沒有想到李淙會自請廢儲。這能怪她嗎?古往今來,風頭正盛時自請廢儲的太子就沒聽說過啊!

最後一朵嬌花被剪碎,秦簌簌“啪”的一聲,將剪子放在桌上。她上半身向後靠,倚著椅背,眸色幾經變幻。

過了一會兒,她拉開袖子,看著自己手臂上的燒傷。

聖人對賜下的封號很是小氣,公主們的長女若是稍有品行不端也不會賜封縣主。她這個與皇家毫無關係的人能被封縣主,還能住在宮中,這可都是她自己掙來的。

她父親是南地的一個小官,自有了繼母,她的日子便過得很不好。她從小的時候就不信命。所以當年在太後南下時,她費儘心思哄得老人家高興,被帶回了宮中。那一年,她八歲。

宮中規矩多,身份更是不可逾越的鴻溝。她不滿足沒名沒分侍奉在太後身邊。所以當太後的住處走水時,她毫不猶豫地衝進去救人。手臂和後背上的疤痕,正是那時留下的。也正是因為這件事,被特封了縣主。可是沒人知道,那場火是她放的。那一年,她十一。

太後雖然位高,可是年紀大了。年紀不大的她,提前給自己找靠山。所以當太後駕鶴歸去時,她已經成了皇後最信賴的人。

在皇後之後,她下一個目標當然是李淙。李淙的體弱簡直不要更美妙。李淙最好早死,她好扶自己的兒子上位。自己的兒子總比男人靠譜。就算她生不出兒子,也乾得出神不知鬼不覺地換一個兒子來。

她將一切都計劃得很好。可是萬萬沒有想到李淙會突然撂擔子不乾了,而且還將皇後處死了。

“這個壞事的廢物!”秦簌簌深深吸了口氣。

已經發生的事情再氣憤也無用。秦簌簌逼著自己冷靜下來,開始想未來的路。

李漳、李渡和李溫的麵孔浮現在秦簌簌的眼前。

眼下看來李漳似乎是最可能繼位之人。他發妻去世很多年,一直未續娶,宮中不是沒有再給他娶妻的打算,都被他以思念發妻為由拒絕了。秦簌簌才不信什麼思念發妻的鬼話。她開始琢磨自己成為李漳繼室的可行性。

李渡。李渡年紀不小了,有二十五六了。竟一直未娶妻。他以嘮症養身為由拒絕娶妻,府中似乎也沒有妾室。近日來倒是聽說他府裡有了個女人,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秦簌簌以前就習慣性地分析幾位皇子,她一直沒弄懂李渡不成家的緣由,也曾懷疑過他有龍陽之好。

李溫。秦簌簌搖頭,李溫年紀小,她有點看不上。

“李漳還是李渡?”秦簌簌撿起桌麵上的鮮花碎片,放在指間撚蹭著,“李漳繼位的成算多一些,李渡也是個美味的病秧子……”

·

又過去了近七八日,月皊坐在調香室裡望著離娘以前常坐的空椅子發呆。離娘早就該回來了,為何耽擱到了現在?

月皊有點擔心離娘。

她與離娘的相識,是機緣巧合,卻也一見如故。以前她是江月皊的時候,她身邊走得近的高門貴女們知道她和一個妓子走得近,也曾暗示過她這行為很不妥當。

在認識離娘以前,月皊的確不曾接觸過那樣身份的女郎。也是因為離娘,她才開始覺得不能以身份來論斷一個人。不管離娘是什麼身份,她在離娘身邊的時候會覺得很安心和愉悅,這樣便夠了。

“希望離娘姐姐沒有白跑一趟,能和她的父親相認吧!”月皊發自內心地祝願。

離娘小時候借住的小鎮距離長安不算太遠,原本這個時候的確應該已經尋到了人弄清楚身世。可是離娘跟著微生默趕到小鎮的時候,那戶人家卻已經搬家了。沒辦法,他們隻好再根據線索,去另外一個地方尋找。

馬車停在路邊暫歇,侍衛去前麵的村落裡買些溫水和熱飯。

離娘坐在車廂裡,挑開簾子望向微生默。同行的這一路上,她無數次地問自己這個男人真的是自己的父親嗎?

微生默獨自立在遠處,吹著骨笛,悲傷的調子期期艾艾。一支曲子終了,微生默聽見身後的腳步聲,他回過頭來,麵帶微笑地望著離娘。

離娘猶豫了一下,才說:“我小時候好像聽過這支曲子,有點像。太久了,也記不太清,不能確定。”

微生默握著骨笛的手緊了緊,他目光落在離娘與阿灩過分相似的眉眼,說道:“這支曲子在姚族很出名。”

顯然,並不能通過這支曲子來認親。微生默心裡很急,他恨不得拿出阿灩的畫像來給離娘分辨,可是他身邊沒有阿灩的畫像。縱使阿灩的模樣早就刻在了他的心裡,他不同丹青,完全畫不出來。

這一刻,微生默倒是有些悔恨自己不會畫人。他已經派人快馬加快趕回姚族,去尋見過阿灩的人畫了一張她的畫像。不過千裡迢迢,不是一時片刻就能趕回來。

微生默與離娘麵對麵而立,望著對方,心情都有些複雜。他們心裡都有著那樣對麵之人就是至親的預感,可因為還沒有一錘定音,便不敢讓自己心懷希望。

好半晌,離娘打斷了這份沉默。她柔聲問:“我和你走失的妻子長得真的很像嗎?”

“眉眼像。一模一樣的細眉,同樣帶笑的溫柔眼。”微生默望著離娘的五官,還有後半句話卡在嗓子裡。他想說,離娘的口鼻與他有些相似。隻是身份未能確定,這話不敢說。

“如果你真是我女兒……”微生默頓了頓,“能和我說說你最後見到你母親的情景嗎?她真的是失足掉進河水裡?”

雖然離娘已經說過了,可是微生默不死心,不願意相信阿灩就這樣失足跌進水中喪了命。他的阿灩是那麼堅強的人,多少苦難都闖了過去,若真的因為一個意外喪命,實在太造化弄人。

離娘再一次努力回憶,道:“劉嬸是這樣說的。”

“你見到她的屍身了?”微生默追問。

離娘搖頭:“劉嬸不讓我看。我有一年時間被寄養在劉家。母親回來之後沒幾日便出事了……”

微生默點頭,正是因為離娘的母親曾經離開過一年,才更加讓他覺得自己沒有找錯人。他說:“如果你真的是我女兒,你母親當時失蹤的一年,是回去姚族救我。”

微生默笑笑,笑容微苦。那是他與阿灩的第二次出逃,結果卻落得和第一次一樣的結果。他隻恨當年的自己年少無能,不能保護她。這些年,他拚著一口氣拚命往上爬,可爬到了如今的高位,午夜夢回時仍是淒然落淚,孑然孤寂。

見微生默眼角微紅,離娘不由柔聲勸:“你、你彆傷心……”

微生默收了收情緒,溫和笑笑。他抬眼望著蹙眉擔憂的離娘,心裡含著垂死者最後一絲的盼,盼著麵前的人真的是他的女兒,盼著上蒼垂憐他一次。

他輕舒一口氣,溫和道:“希望你是我女兒。”

離娘何嘗不希望自己在這世上還有親人。她也慢慢揚起唇角,微笑著柔聲:“我也希望。”

“走吧。”微生默轉身朝馬車走去,一邊走一邊笑著說:“我們應該樂觀一些。也許我們不僅能父女團聚,還能發現你母親還活著。如果你母親還活著啊……說不定那個孩子也能活下來,這樣你就有了個弟弟或妹妹。”

微生默笑著這樣說,實則心裡知道這根本不可能。若阿灩還活著,她就算隻剩一口氣,也會千方百計地回去找他。不可能近二十年音訊全無。

離娘聽著微生默的話,忽然想起來被她忽略的事情。原來當年母親回來時麵色憔悴常常嘔吐是因為有孕?她那時候太小了,根本想不到那些……

離娘抬起眼睛,望向微生默。她忽然發現自己在潛意識裡已經把微生默當成自己的父親了。一路同行,交談並不多,可是那種好似早就相識的感覺越來越明顯。

·

轉眼到了五月初,春風裡夾雜的那點寒氣徹底沒了蹤影,暖風拂麵隻剩暖融融。

今日是端午節,月皊一大早先去了一趟白家,陪了白家夫婦一上午,且在白家用了午膳,又乘上馬車匆匆趕去了洛北郡王府。

沈元衡正從書院裡回來,看見了月皊的馬車,他停在府門前等著月皊下來。他笑嘻嘻地說:“廿廿終於胖了點,臉上有點肉了。”

月皊還沒來得及說話呢,沈元衡又笑嘻嘻地接了句:“沒那麼醜了。”

月皊瞬間豎了眉,不高興地輕哼了一聲,道:“你從小就欺負我。當了我姐夫還欺負人!”

“姐夫”二字一下子戳到了沈元衡,他看著月皊往府裡走,立馬跟上去,邊走邊低語:“你說我和你姐姐將來的孩子長得會像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