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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初,正是繁花影影綽綽,一陣陣風兒吹在身上也不會落下病根的時節。
老三房,清正堂,三闊的正房內室裡,七娘正被錢氏親昵的擁在懷中,半伸著左胳膊,試圖將手中蝶戲牡丹的鑲紅寶石點翠金釵戴在錢氏的墮馬髻上,卻好似因著兄長沈言勤說了句讓人捧腹的笑語,逗得錢氏與七娘這一對嫡親母女,笑的差點沒了往日裡笑不露齒的規矩。
恰縫此時,九娘由錢氏屋裡頭二等婢女迎玉打著珠簾進來,入眼之下,正是母子三人,一派其樂融融的景象。
剛剛及內室靠北牆紫檀軟榻高的九娘,偷眼瞧著一母同胞的姐姐,兄長與母親三人間慣常的親昵,眼中不由露出幾分渴望來,乃至腦中也蹦出等在屋外的劉媽媽私底下同自己念叨的那番話。
“咱們姑娘生的雪白,粉嫩,四太太瞧了哪有不歡喜的,隻是這人的手指呐!慣來有長短,不過,姑娘到底是四太太嫡出的,又與七姑娘,十少爺,自一根腸出來的,都是嫡嫡親的,隻要姑娘常似七姑娘那般,多往四太太跟前湊個趣兒,隻怕四太太像護著眼珠子那般護著咱們姑娘呢!”
可再偷摸著瞧一眼錢氏與姐姐兄長自成一派的親昵,九娘即便心中再渴望錢氏能夠待自己像姐姐那般親近,兄長像時常逗姐姐開心那樣逗一逗自己,但在這一刻,心裡頭攢了許久才攢出一句湊趣的話,卻終究抵不過滿頭滿臉的窘迫與無名的恐慌。
用力捏緊了兩隻如白玉饅頭似的小手,九娘的腦子裡再次試圖拿劉媽媽不厭其煩的勸慰與自己的糾結怯弱做著最後的掙紮。
終究,如往常一樣,心底那莫名的恐懼與窘迫占據了上風,此刻,九娘的兩條小短腿好似被一雙看不見的大手扯著拖著,總也邁不進錢氏的三步之內,嘴巴更似用江米糊糊粘在了一塊,如何也張不開。
默默歎了口氣。
她,似乎無法像姐姐那樣討旁人歡喜呢!
甚至連屋裡頭侍候的丫鬟婆子都及不上。
丫鬟婆子們尚且還能見縫插針似的說兩句趣話,逗得母親姐姐與兄長開懷,而自己卻總是帶著一臉的窘迫,乃至連垂在身側的兩隻手都覺著不自在。
格格不入,這是年僅三歲的九娘入族中女學以來,所能想到的,按在自己身上最貼切不過的詞了。
為何自己,怎生也走不進母親的三步之內?
為何自己不似姐姐那般輕易就能討得旁人歡喜?
為何總喜歡待在如意居?甚至想窩在如意居中一輩子不與旁人打交道才好。
往常,九娘年歲小,懵懵懂懂的被劉媽媽可心的護著,又哪裡曉得一星半點丫鬟婆子背地裡嚼的舌根子,以至於,從未思考過如此深奧的問題!
隻不過,自入了族中女學一個多月來,不論是女先生的不喜,還是族中其他姐妹若有似無的輕視,都讓小小年紀的九娘學會了思考自己的與眾不同。
嗯!對了,與眾不同這個詞,還是劉媽媽知曉了自己在女先生講課時,不敢如廁,就那般硬生生的憋著尿意憋了兩刻來鐘的功夫,等女先生講課累了,喝口熱茶湯歇息的那會子,自己才急急忙忙的一路小跑著去如廁,可想而知,衣裙沾尿,偏生又被老四房的六姑以及八娘撞見了自己的醜態,私底下不知因此事笑話了多少次了。
事後,自然是羞愧難當的不敢見人,而劉媽媽則寬慰說自己與眾不同,甭搭理那些黑心瞎眼的東西,她們那是眼熱自己的千好萬好,乃妒婦所為,不要同她們纏扯計較,了不起便索性告訴勤拙堂的唐先生,唐先生自有懲戒她們的時候。
但,九娘卻另有心思,一來,六姑與八娘已然撞見了自己的醜事,隻有生怕她們宣揚開的,哪裡敢告訴唐先生,二則,總覺著自己並不像劉媽媽口中說的那樣頂頂好的沈家嫡女,自此之後,膽子便越發弱,也便越發不曉得如何與旁人說話,更是開始在每日請安的時候,細細的觀察起,母親,姐姐與兄長三人的親昵,總覺著,他們三人間有一道看不見的牆,而她,隻能站在牆外,怎麼也找不到入牆的門。
亂七八糟的想了會子,九娘的一顆心似煎魚一般備受煎熬,明明劉媽媽說了,每日早晚請安是與兄長姐姐以及母親,頂好的親近機會,結果每一次都被自己木頭樁子似的請安聲攪得屋裡的溫馨都少了兩分。
“九娘給母親請安,母親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