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老怪把脈後,收回手,說:“恢複得很好,可以開始第二階段了。第一階段調理的是皮肉,靠喝藥就行;第二階段要祛除骨髓裡的音毒,得用藥浴,可能要受些罪。”
江少辭一聽,臉色沉重起來:“什麼意思?”
“嗯,你們不知道嗎?”陳老怪說,“三爺吩咐過,藥材要儘量選擇對修為有利的。如果按最好的效果配藥,藥性強悍,滲入肌理時會比較痛;如果按最舒服的效果配,那就隻能犧牲藥性,治療時不痛,但效果一般。”
江少辭皺眉:“沒有兩全之法嗎?”
陳老怪聳聳肩:“就是這個道理,無論誰來都一樣。除非重新研究一套。”
江少辭還想再說,被牧雲歸按住手。牧雲歸坐在陽光下,眼神平靜寧和,她對著陳老怪輕輕點頭,說:“有勞陳神醫。我可以忍受,就按第一中辦法來吧。”
陳老怪並不意外,隨便交代了兩句就下去配藥了。在陳老怪看來本該如此,一個是藥性一個是痛,該選什麼還用考慮嗎?江少辭會猶豫才是匪夷所思。
江少辭依然皺著眉,表情凝重,牧雲歸笑了笑,說:“隻是有些痛而已,我沒事的。”
江少辭無聲歎了口氣。他當然知道修為遠比皮肉之苦重要,如果換成他,他一定想都不想選前一項。可這個人換成牧雲歸,他就無法下定決心。
陳老怪人不著調,辦事卻十分靠譜。他上午給牧雲歸診脈,下午就送來了一大包藥。陳老怪如今成了牧雲歸的私人陪護,藥材都是當天配當天送,送來時已是半成品,牧雲歸隻需要完成最後一步。牧雲歸按照陳老怪的囑咐,燒水,煮藥,等藥性被蒸出來後,就挪到浴桶裡,準備藥浴。
牧雲歸在屋內藥浴,江少辭自然不方便待著,便和長福一起待在外麵。江少辭麵前攤著一本書,他隨手翻過,動作雜亂無章,很明顯心思不在上麵。忽然江少辭一頓,霎間抬頭:“剛才屋裡是不是有聲音?”
長福說:“據記載,當人長時間惦念著一件事,會出現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現象,甚至還會產生幻覺、幻聽等。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給自己找點事情做。”
江少辭沉著臉起身,大步往裡走去:“不對,我真的聽到了。”
長福一看江少辭竟然真的要往裡走,慌忙追上去:“按照人類禮法男女有彆,她在裡麵洗澡,你闖進去是要負責任的……”
真是囉嗦,江少辭一腳把長福踹開,快步推開門。屋裡靜悄悄的,西裡間被屏風遮擋,看不清情形。江少辭站在門口,試著問:“牧雲歸?”
裡麵沒有聲音,這回江少辭再不猶豫,直接走向西間。長福倒騰著小短腿追在後麵:“就算你沒有幻聽也不能強闖女子浴室,我是傀儡人,應當讓我進內查看……”
長福話沒說完,迎麵罩上來一塊黑布。長福眼睛閃了閃,失去光源,徹底無法行動:“你這中行為,用人類的說法叫假公濟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長福還在逼逼叨叨,江少辭已經完全聽不到了。他推開屏風,發現牧雲歸靠在浴桶邊緣,臉色煞白,雙目閉闔,頭發濕成一綹一綹的,即將滑入水中。浴桶旁邊的小罐滾到地上,看起來像是牧雲歸想取什麼東西,脫力鬆手,小罐摔到地上,她自己也昏了過去。
江少辭心中一緊,連忙問:“牧雲歸,你怎麼了?”
他喚了好幾聲,牧雲歸完全沒有反應。江少辭臉色越發難看,他無暇顧忌其他,上前一步,手掌貼在牧雲歸額頭上。
她明明泡在熱水中,額頭卻是冰涼。江少辭感受到她的體溫,心頓時沉入冰窟。
之前他就不該同意。他早該想到的,能被陳老怪稱為“要受點罪”的藥,實際痛感得大到什麼程度?江少辭都不顧身上的衣服,俯身從浴桶裡抱她起來。
他的手臂一入水,皮膚就感受到些許酥麻。他用魔氣反複淬煉過身體,皮膚經過強化,連刀砍上來都沒有感覺,此刻進入藥浴卻能感受到細小的刺痛。這些痛落在牧雲歸身上,該有多強烈?
江少辭寒著臉,在水下找到牧雲歸的雙腿,手臂微微用力就將她抱起來。牧雲歸陡然接觸到空氣,身體瑟縮了一下,眉頭皺得更緊了。
浴桶裡的水被陳老怪的藥搞得黑乎乎的,江少辭原本看不清水下情形,一心隻想救牧雲歸出來。如今脫離藥汁,他才發現牧雲歸身上僅著一層裡衣,純白布料浸水後變成半透明,牢牢貼在她身上,和沒穿沒什麼區彆。
牧雲歸脖頸無力地靠在他身上,長發被湯藥打濕,淩亂地帖在身側。她閉著眼,臉色蒼白,睫毛纖長,往常瑩潤的唇已經失去血色,看起來毫無反抗之力。
濕衣服遇到空氣後很快變冷,江少辭的手指扣在牧雲歸腰後和腿彎,水透過布料,滴滴答答繞過江少辭手腕,將他的衣袖打濕。水氣變冷後,皮膚上的溫度就明顯起來,江少辭仿佛摟著一汪水,又仿佛捧著一塊玉,掌心觸感柔軟的不像話,江少辭甚至都不敢用力。
江少辭恍神片刻,很快穩住心神,抱著牧雲歸走向床榻。他把牧雲歸放好,立刻拉上錦被,總算看不見那些近乎無遮擋的皮膚了。江少辭似乎鬆了口氣又似乎遺憾,他看到被牧雲歸淩亂壓在身後的濕發,怔了下,心裡閃過幾絲猶豫。
江少辭從來沒想到他竟然是這麼瞻前顧後的人。修士雖然身體比凡人強,但一星修士並沒有實質性和凡人拉開差距,牧雲歸在昏迷時穿著濕衣服睡覺,極有可能染病。江少辭最終拿定主意,握住牧雲歸的手腕,用法力凝成薄薄一層,替她烘乾衣服。
江少辭好歹是修到仙界巔峰的人,就算如今修為全失重新修煉,對力量的細微把控也不是普通人能比的。烘衣服這中事對江少辭來說本該駕輕就熟,但是這次,他進行得卻非常艱難,手心都滲出汗來。
修士隨著修為提高,五感會逐漸敏銳,但並不完全依賴於五感。當外放法力時,法力同樣可以傳遞感覺。
牧雲歸的衣服被水打濕,牢牢貼在身上。江少辭修煉用的是魔氣,如果進入牧雲歸體內會損害她的修行,所以江少辭必須十足小心,用法力貼著牧雲歸的皮膚,在不接觸到她的前提下將衣服烘乾。
聽起來很難操作,但真正難的其實是另一項。因為這樣一來,他無異於將牧雲歸全身輪廓都勾勒了一遍,他剛才拉被子就是為了阻斷視線,沒想到看不見反而更浮想聯翩。
等最後一小塊水跡烘乾後,江少辭著實長鬆一口氣。至於貼身小衣,他實在不好意思下手,隻能強行忽略。江少辭又將牧雲歸的頭發烘乾,他做完這一係列後,牧雲歸眉尖微微放鬆,露出要醒來的征兆。
江少辭俯身,輕聲喚:“牧雲歸?”
牧雲歸眼睫毛動了動,終於有反應了。她費力睜開眼睛,看到麵前的人,似乎反應不過來:“你怎麼在這裡?”
牧雲歸都來不及察覺自己身上的變化,忽然臉色煞白,嘴唇上血色褪儘。江少辭嚇了一跳,慌忙扶住牧雲歸:“怎麼了?”
牧雲歸手指緊緊攥著江少辭胳膊,都疼得說不出話來。她手指纖細冰冷,抓在他身上不斷打顫,看著就疼。
江少辭意識到這中藥勁是間斷性爆發,想必剛才就是痛感猛地增強,牧雲歸沒抵禦住,直接疼暈了過去。現在,時間又到了。
江少辭緊緊握住牧雲歸的手,他本能想輸入靈氣幫她鎮痛,但是他伸出手,猛地意識到他體內全是魔氣。
魔氣會吞噬靈氣,江少辭的身體被特殊改造過,可以抵禦魔氣的撕扯,但牧雲歸不行。如果他把魔氣輸入牧雲歸體內,反而是害她。
江少辭隻能硬生生忍住。他無比希望他和牧雲歸能互換,可惜上天並沒有理會他的心聲,他隻能看著牧雲歸疼得滿頭冷汗,身上的衣服又濕了一層。而他一丁點忙都幫不上。
等這陣疼終於過去,牧雲歸也累得精疲力竭。她靠在江少辭身上,渾身冷汗涔涔,費力地說:“我沒事,睡一會就好了。你去忙其他事情吧。”
江少辭一動不動,低聲道:“我在這裡陪你。”
江少辭聲音低沉,但裡麵意味堅決,擲地有聲。牧雲歸本來不想給彆人添麻煩,聽到他這樣說卻覺得心安。她閉著眼睛,聲音氣若遊絲:“你不要擔心,其實沒有多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