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策涼涼瞥了江少辭一眼,可真是惡人先告狀。但慕策不想讓牧雲歸知道剛才那些對話,便忍住沒發作,順著江少辭的話說:“這裡年久失修,寒氣太重,睡久了對身體不好。帝閣今日有事,給你授課的夫子告假了,你不妨回去休息。”
北境無論男女都很重視名聲,從未發生過逃學這種事。最後演變成夫子告假,算是將今日這樁鬨劇圓回去了。牧雲歸無精打采地點點頭,說:“好,稍等一下,我去整理頭發。”
牧雲歸說完就合門,去裡麵梳理儀容。慕策和江少辭站在外麵,各自想著心事,彼此無言。
慕策看到牧雲歸毛茸茸的碎發,不期然想起牧笳。牧雲歸這頭濃密的長卷發,和牧笳一模一樣。
北境民風保守,卿族隻和卿族聯姻,所以慕策長大以來,身邊所有人都是漆黑筆直的長發,隻用一枚發扣束住發尾,優雅、輕靈又端莊。所以牧笳一頭微微卷曲的鬈發出現在宮中,實在十分明顯。
曾經慕策沒在意過,頭發而已,誰會放在心上?但是牧笳卻耿耿於懷。宮中便是宮女都出身望族,一群自命不凡的女人彙聚在一塊,成天都在擠兌攀比。比家族,比相貌,比恩寵,什麼都要比,而牧笳的卷發,其實就是血統不純的證明。
牧笳入宮頂替的是言瑤的名字,按理言瑤的家世足夠高,輪不到這群宮女放肆。但落地鳳凰不如雞,言家曾經再風光,如今也衰敗了。流放到邊疆,成天和那些卑賤的凡民生活在一起,說不定還要通婚,宮女們光想著就覺得惡心。而牧笳偏偏長了一頭卷發,這下更成了眾人攻擊的理由。
言家人因為天生不能修煉,體質羸弱,所以言瑤小的時候很少出門,外界見過言瑤本尊的人沒多少。再加上牧笳是言瑤的婢女,從小跟在言瑤身邊,對言家的事了如指掌,言行舉止沒有任何破綻。言家被流放時言瑤十二,牧笳十一,等再長一兩年,牧笳臉型長開,女大十八變,就更不會有人懷疑了。
牧笳初入宮那些年,在掖庭過得十分艱難。牧笳跪在冰天雪地裡洗衣服,將細嫩的手凍得通紅的時候,曾不止一次想過,母親知不知道入宮要經曆這些呢?如果牧薇知道,當官差來拿人時,她還會不會用力把牧笳推出去,說牧笳才是小姐呢?
或許,還是會的吧。言瑤是小姐,而牧笳是婢女,天生就比小姐命賤。禮法這樣想,言大夫人這樣想,連她的母親牧薇也這樣想。
後來慕策出關,長信宮中缺人手,牧笳被調到長信宮。她換了住所,換了新主子,然而受苛待的日子卻沒有變。牧笳到長信宮第一天,不知怎麼被慕策看到,問了一兩句。其實慕策隻是隨口一問,之後他便忘了,後期也沒有再召見過這個小宮女。然而牧笳卻因此成了宮女們的眼中釘。
奉茶、布菜、掌燈這種清閒又能在慕策麵前露臉的活被有資曆的宮女搶走,留給牧笳的都是最苦最累的事情。被克扣份例、隻能吃殘羹冷炙都是家常便飯,最過分的一次,宮女們竟然強迫牧笳去喂銀翼虎。
凡人說如虎添翼,銀翼虎便是一隻長了翅膀的白色老虎。銀翼虎性情凶猛,一口能咬斷精鐵,一巴掌足以拍碎十米厚的冰層,便是一星修士被它的尾巴掃上一下,恐怕當場也要吐血。對於牧笳這種還沒有修煉的普通女子,銀翼虎隨便呼一口氣都能把她送走。
而這隻凶猛危險的靈獸卻是慕策的寵物,在宮中過得比人都尊貴。宮女們沒人敢喂,最後推牧笳出去。牧笳當時頂著言瑤的名字,帝禦城無人不知言家美麗廢物的名頭,她們推牧笳去喂虎,一開始就存了害死她的念頭。
牧笳提心吊膽,小心謹慎,前幾次竟然也相安無事。但是有一天她去喂銀翼虎的時候,銀翼虎不知怎麼煩躁起來,突然暴起。牧笳不慎被食盆絆倒,要不是躲得快就要命喪虎口。結果這樣一來,銀翼虎越發激動,像是找到玩具一樣,不斷撲牧笳。牧笳從小做活,體力比卿族小姐們強一點,但也畢竟是一個十六七的少女,沒多久就跑不動了。而對麵銀翼虎卻精神奕奕,像貓捉老鼠一樣逗著她玩。
銀翼虎是慕策的寵物,長信宮中沒人敢對它怎麼樣,根本不會有人來救牧笳。長此下去,一旦牧笳體力耗儘,就隻有死路一條了。牧笳不甘心,她體內莫名爆發出一股狠勁,故意做了個假動作,在銀翼虎即將咬到她的時候,猛地翻身,將喂老虎的飯鏟用力刺入銀翼虎翅膀。
外麵的人害怕地叫罵她,牧笳都聽不到了。她本以為銀翼虎會狂暴,事實上它卻突然安分下來,用力抖了下身體,低頭舔舐傷口,不再捕捉牧笳。牧笳被摔到地上,一抬頭,看到慕策站在不遠處。
牧笳愣了一會,趕緊行禮:“殿下。”
主管她的姑姑也用力跪下,不斷叩首:“殿下恕罪,這個婢子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敢傷害殿下的靈寵。這是她自作主張,和我們沒有關係,望殿下明察。”
管事姑姑害怕自己被牽連,忙不迭撇清關係。她們都知道牧笳凶多吉少了,壓根沒有人替她求情。牧笳愣怔地跪著,頭腦裡嗡嗡直響,已經接受了自己的命運。
出乎意料的是,慕策並沒有治罪,而是看了牧笳一眼,問:“以前修煉過嗎?”
牧笳小心翼翼搖頭,不知道這些貴人又想出什麼折騰人的手段。慕策望著牧笳蒼白的臉,瘦弱的身板,流著血卻還勉力控製著不要顫抖的手,說:“言家都是廢物,你行動倒還伶俐。以後,你調到我身邊,隨我修煉吧。”
慕策說完就走了,背影依然清貴高冷,雪白的衣擺上纖塵不染,仿佛永遠不會沾染泥土。管事姑姑一直在耳邊聒噪,牧笳跪在地上半晌,終於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她竟然被殿下調走,還有機會修煉。這對一個罪奴來說,簡直不亞於逆天改命。
這才是牧笳真正進入慕策視線的契機。慕策親自發話,就算其他女子不忿也無計可施。牧笳調到慕策身邊,衣食住行都得到巨大改善。然而最重要的是,她也有機會讀書習武了。
皇子身邊可容不得白丁,隨侍皇子的宮女容貌、身形、氣質、談吐都要好。牧笳在宮中磋磨五年,終於真正接觸到修煉的門檻。以前在言家時,牧笳陪著言瑤也讀過書,但她是奴婢,伺候主人才是最重要的事,怎麼能讓讀書分心?所以直到來了慕策身邊,牧笳才真正意義上接受了教育。
要不是如此,她一個奴婢,就算再有天賦,沒有足夠的培養和練習,也終會廢掉。
牧笳因為體內的凡人血脈被言家視為汙點,被宮人欺淩侮辱,但等修煉的時候,牧笳反倒感謝她體內的凡人血脈。牧笳和牧薇一樣,繼承了牧野的修煉天賦,進階很快。牧笳也因此得到提拔,正式從侍女變成侍衛。
侍女和侍衛一字之差,看起來沒什麼差彆,其實象征著完全不同的地位。侍女端茶送水,打掃伺候,任何人都可以做,便是死了也沒人關心。可是侍衛不同,這是慕策真正認可牧笳的能力。
牧笳轉變成侍衛後,長信宮的宮女們都快酸死了。賜衣那天,和牧笳親近的小宮女來給她梳頭。窗外走過一行女人,陰陽怪氣說:“有些人心比天高,命比紙薄。殿下是何等光風霽月的人,高高在上,不容玷汙,豈是罪臣之女攀得起的。”
小宮女推開窗戶,用力潑了盆水出去。那些女人被濺濕了裙擺,氣得不斷叫罵,跺著腳離開。小宮女對著她們比了個鬼臉,依偎在牧笳身邊說:“言瑤姐姐你彆理她們,她們就是嫉妒。你是言家的嫡出女兒,血統高貴,清貴高華,怎麼就不配了?”
牧笳看著鏡麵中女子微卷的長發,臉上的笑慢慢收斂。
言瑤自然配得上殿下。可是她不是。
鏡子中,清冷精致的少女同樣將自己卷曲的長發梳理好,挽成發髻。牧雲歸站起身,收拾散落在屋裡的東西。她抖被子時,隱約看到旁邊櫃子底下有反光。
牧雲歸將東西掃出來,發現是一顆琉璃珠。這枚珠子質地普通,沒有靈氣也沒有法力,牧雲歸看看地麵,又看看珠子,輕輕皺眉:“奇怪,這是什麼東西,為什麼掉到這裡了?”
牧雲歸一時半會想不懂,暫時將東西收好。她整理好儀容,推門,對外麵的人說:“好了,可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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