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少辭實在愣了一下,回頭,麵無表情地盯著她。牧雲歸也覺得這句話有歧義,連忙說:“我並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如果你身上有傷的話,我可以看看嗎?”
牧雲歸眼珠潤潤望著他,裡麵能清晰看到江少辭的倒影。她竟然很認真地在說這句話,江少辭笑了一聲,眼神倏爾變得冷厲:“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牧雲歸發覺她解釋後江少辭更不買賬了。她歎了一聲,如實道:“你應當也知道吧,昨日我不知為何夢到了天絕島。我也在天絕島上長大,可是那些事情和我經曆的一點都不一樣。我被人算計,落入海中,偶然發現了你。我激活我母親留下的法器,正好解開了你的封印。之後,我們在島上住了半年,這半年我供你吃穿,作為回報,你教我劍法,還帶著我去外海狩獵。這些,你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嗎?”
牧雲歸說的很誠懇,眼睛一眨不眨,期待地看著他。江少辭沒想到他竟還有這麼小白臉的戲份,他涼涼地笑了聲,眼中沒什麼溫度,問:“你怎麼證明你說的是真的?”
“證明?”牧雲歸皺眉,世界上最難的事情大概就是證明自己是真的,她費力想了想,忽然靈光一閃,“對了,淩虛劍法!你教了我淩虛劍法的破解方式。”
江少辭看著她,唇邊輕輕一嗤。他一字一頓,道:“我,教你,淩虛劍法的破解方式?”
每一個字都荒謬至極,組合在一起,簡直是天大的笑話。江少辭自小是天才,話聽一半就懂了,書翻一遍就能融會貫通,他連聽夫子把課講完都沒耐心,怎麼會教一個看著就笨的女子?
而且,淩虛劍法是他巔峰期集合所有心血的產物,便是如今的他也不敵,怎麼會有破解方式呢?
牧雲歸見他不信,不由有些急了:“這是真的!”
她說著四處張望,想要尋找趁手的武器:“你這裡有沒有劍……”
“不用。”江少辭整了下衣袖,百無聊賴地說,“你報劍招吧,我心裡有數。”
牧雲歸聽話地“哦”了一聲,她左右看了看,沒找到放東西的地方,就將懷裡的衣服舉起來,抱到江少辭身前。
江少辭後槽牙抽氣,忍了,抬手將大氅拎起來。牧雲歸雙手獲得自由,她無法用語言準確描述,就連手帶腳地比劃。
“這是破空式,出這一招的時候,要這樣破。如果是這樣出劍,就換第二招。”
牧雲歸手腕做出轉劍的動作,雖然速度和力道都太弱了,但江少辭自動在腦海裡補全牧雲歸的動作,兩個無形的人影仿佛飛快過起招來。他原本以為牧雲歸在胡說八道,但現在,他發現若在某些特定角度,未必不可行。
看牧雲歸的衣服,她應該是那個小偷的後宮放出來的。若她足夠受寵,見過南宮玄練劍,那知道淩虛劍法的招式不算奇怪,但她怎麼可能知道淩虛劍法的破解呢?
便是南宮玄都不知道。
牧雲歸見他不說話,雙眸眯起,像得勝的小狐狸一樣笑了:“你看,我沒騙你吧?也就是你教我劍法的時候,你接觸到魔氣,逐漸用魔氣淬體,等到無極派的人來時,你已經刀槍不入、水火不侵了。之後我們也去了無極派,不過是以弟子的身份,我們還在那裡一起學了乾坤天機訣。抱歉,這個世界的我在無極派求學時,不知你正在不遠處受苦受難。可是,這些都是假的,隻要你醒來,你就會發現那些黑暗經曆都是夢。如果你還不信,你可以去摸你身上的傷口,你的身體已經強化,沒有絲毫傷痕,那些傷其實是幻術。”
江少辭原本有些恍惚,聽到這裡,他的心迅速冷下來。幻術,嗬,她說的可真是輕巧。
江少辭嘴唇薄而淩厲,淡的看不出血色。他定定注視著她,良久後,開口問:“你沒有經曆過,所以就可以當不存在,是嗎?”
牧雲歸怔住了,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而江少辭已經轉身,單手拎著大氅,大步流星朝前走去。風呼嘯著從身後卷過,枯草連天,黃沙漫漫。牧雲歸終於明白,江少辭為什麼不肯相信她了。
她知道的江少辭神出鬼沒,奇思妙想,一路上用各種巧計化險為夷,甚至在死敵眼皮子底下上課修煉,找回自己劍骨。他這一路依然是幸運而強大的,可是,對於現在的江少辭而言,他沒有那些奇遇,他經曆了暗無天日的軟禁生活,逃出來後,不知道又經曆了多少苦難才走到這一步。現在,一個憑空出現的女子三言兩語就否認他所有經曆,還告訴他隻要他醒了,這些悲慘遭遇就不會發生了。江少辭怎麼能接受?
何況,那些經曆真的是幻術嗎?牧雲歸逐漸懷疑這並不是一個幻境,無論再高明的致幻法器,比如萬象鏡,製造的幻境總是有範圍的,而且環境中的人物會有很明顯的破綻。幻境再高明也隻是假象,怎麼能像真實世界一樣大到魔獸,小到一粒沙子,都纖毫畢現?又怎麼能算出所有人的行動邏輯,讓每一個人都像有思想一樣活著。
這麼龐大繁雜的細節,隻能證明這不是幻境,這是另一個足以媲美真實世界的模擬人生。在這裡,江少辭沒有被幸運兼顧,南宮玄得到了劍骨劍訣,牧雲歸,也沒能得知自己的身份,早早就死了。
如果穿書女的到來是一隻扇動翅膀的蝴蝶,那牧雲歸落海就是因此產生的漣漪。同樣偶然的,她發現了江少辭,提前將他救走,漣漪越轉越大,最後變成颶風。
如今這個世界才是沒有偶然下,一切人和事本來的命運。對南宮玄來說,這是他重生再修的前世,而對於牧雲歸來說,這是她未曾經曆過的“原文劇情”。
這個時間點的牧雲歸早就死了,她落入時頂替了彆人的身份,所以能很快清醒,可是對於江少辭卻並非如此。他擁有所有痛苦的、黑暗的回憶,現在牧雲歸卻告訴他,那些都是假的,那江少辭算什麼,他經曆的那些掙紮又算什麼?
江少辭甚至會覺得,牧雲歸心心念念的是那個未曾經曆風霜,意氣風發、幸運強大的“江少辭”,而非他。
江少辭步伐沒有絲毫猶豫,風卷過他衣角,黑色長衣獵獵作響。他心中冰冷一片,是啊,她口中的人和他有什麼關係?他昨夜竟然會覺得心軟,真是鬼迷心竅。他上一個相信的女人是詹倩兮,結果呢?如今,竟還記吃不記打。
活該他落到這一步。
他走得急而快,仿佛和什麼人生氣一般。可是很快,後麵傳來咚咚的腳步聲,牧雲歸追上來,喊道:“江少辭。”
江少辭加快腳步,不想聽。可是身後的人像一塊頑皮的狗皮膏藥,怎麼甩都甩不掉,他走哪兒她就黏到哪兒:“我從來沒有輕視你的意思。我認識的那個江少辭擁有最強大的靈魂,我喜歡他的堅強、勇敢、正氣,而非任何光環。隻要他還是他,無論他的身份、外表變成什麼樣子,哪怕成了個傻子,我也依然喜歡他。”
江少辭聽到後麵那些話,心臟像是被燙到一般,麵具下的皮膚也灼燒起來。他豎起高高的尖刺,冷聲道:“自以為是,難怪你是個傻子。”
牧雲歸猛地跑快兩步,用力拉住他的衣袖,黑亮的眼眸定定注視著他:“那你說,你是不是我要找的那個人?”
江少辭一直覺得牧雲歸是個廢柴,沒料到她會突然追上來,更沒料到她會說這些話。他一時不察被她拽住了袖子,他寒著臉,說:“我倒是小瞧了你,你沒有靈氣,步法卻似乎修煉過。你和北境是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