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我。”
牧雲歸杏眼圓瞪,裡麵的光像是有溫度一樣,才一接觸江少辭就被灼傷。他近乎狼狽地移開視線,他從沒見過這種女子,他曾有過世界上最為人稱羨的未婚妻,但他並沒有感受到詩歌裡唱爛了的愛情,甚至覺得那個女子庸俗不堪。他以為這是因為愛本就沒什麼特彆,隻是那些凡人庸碌,不知天外之天,才會翻來覆去念叨。但現在,他不知為何無法直視牧雲歸的眼睛。
他甚至忍不住想,若她說的是真的呢?或許,他真的從未經曆過黑暗屈辱的牢獄,暗無天日的放血,也沒有被人詛咒厭惡。
江少辭察覺到這個想法,默默罵了句你瘋了。上次他相信詹倩兮,喝下了她親手端來的茶水,這次更可笑,相信一個僅認識一天的女子。他信了她,那下一步呢,她是不是就要勸說他回頭甚至自儘了?
多麼標準的仙門細作啊。
牧雲歸看著江少辭的表情,知道不能急。人終其一生都在做一件事,那就是抬高自己,貶低彆人。就算把真知灼見放在世人麵前,他們也隻會相信符合自己認知的。無論其他道理事實上有多麼精辟,他們也會覺得胡說八道。
世上最難的事情之一,大概就是讓一個人相信自己是錯的了吧。否定過去的經曆,就是否定自己,這個時間點牧雲歸本體已經死了,她沒有相關記憶,所以可以很好地區分真實和幻境,但江少辭不是。他記得過去這些年中任何一天的溫度、氣味,記得酸甜苦辣所有感受,人所有思維都由頭腦主導,那如何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活著?
其實反過來想想,牧雲歸也不能免俗。如果她生活中突然冒出來一個人,說她並沒有去過天絕島,實際上她這些年一直在北境皇宮長大,牧雲歸也無法接受。牧雲歸沒有再勸他,無論世界怎麼變化,隻要他靈魂不變,那他就永遠是她喜歡的人。她不知道在沒有她的故事裡,他竟然受了這麼多苦。她在這裡陪一陪他,就算不能改變過去,隻要讓他感受到些許溫暖,那就值得了。
這個話題最後不了了之,牧雲歸沒有追問,江少辭也沒有回答。江少辭本來一直避開城池走,他如今與魔獸為伍,去人多的地方絕非好事,而且他也不會再信任任何人類了。但這次,江少辭僅在荒涼蒼茫的戈壁上走了兩天,就被迫改道,去往最近的一個小城鎮。
原因很簡單,牧雲歸那套基本不能算衣服的白紗舞衣,實在沒法在戈壁上趕路。
牧雲歸需要進城買衣服,江少辭再做這副魔道老大的打扮就不合適了。他隻能換了身沒那麼高調的衣服,將魔獸軍團遠遠留在城外,自己陪牧雲歸進城置衣。
江少辭走時,六腿老虎不高興地嗷嗚。牧雲歸不懂虎語,但大概能猜到,六腿老虎在抱怨為什麼要這麼麻煩,直接殺進城裡,把那些人趕走不就行了。
江少辭回頭掃視眾獸,那些高大恐怖的魔獸立刻如家貓一般溫順趴下,安安靜靜舔毛,再不敢有任何動作。江少辭如今修為六星,荒野一望無際,魔氣遍布,基本是他一個人的天下,故而牧雲歸和江少辭趕路十分順利。沒過多久,他們就停在城門下。
兩人進城,雖然現在生存艱難,但市集上還保留著熱鬨氣。他們走在人來人往的街道,江少辭顯然非常不適應,全程身體緊緊繃著。牧雲歸纖細的手指抓著披風,說:“現在我才是更奇怪的那一個,你緊張什麼?”
江少辭入城前摘了麵具,牧雲歸原本擔心他臉上留了傷疤,幸而沒有。他上半張臉依然白皙俊美,唯獨眼睛是暗紅色的,湊近了能明顯看出異常。不過普通人不會看這麼細,就算被發現了也能解釋為光線,江少辭確實不用緊張。
相反,牧雲歸現在外麵披著臟兮兮的披風,裡麵卻是一身不太“良家”的紗衣,看起來比江少辭惹眼多了。牧雲歸努力忽視那些指指點點的聲音,她找了家最近的布料店,問:“阿婆,請問你這裡賣女子成衣嗎?”
看攤的是一個兩鬢花白、慈眉善目的老婆婆。她目光從牧雲歸和江少辭身上掃過,笑嗬嗬地問:“小夫妻出來買新衣服?”
牧雲歸怔了下,忙道:“您誤會了,並不是。”
老婆婆卻一副過來人的表情,擺擺手說:“我懂。小娘子長得美,穿什麼都好看。這裡有套雪花素紋衣服,最受你們這些年輕小姑娘喜歡。你拿到後麵換吧。”
牧雲歸道謝,接過衣服後走了。她如今已沒心情挑剔好不好看了,隻要能換下這套雞肋的舞衣,穿什麼都行。
簾子合上後,老婆婆笑眯眯地看向江少辭,問:“你們新婚不久吧?”
江少辭正有些尷尬地收回五感,聽到老婆婆的話,頓了下才接上:“什麼?”
“新婚夫妻臉皮都薄,不好意思承認,我懂。”老婆婆絮叨叨說道,“不過你下次不能這樣孟浪了,那種白色紗衣雖然看起來好,但腰腹長時間露在外麵,將來生孩子會受罪的。”
這個老婆婆是凡人,所有認知都來源於凡人女性。其實對於修士而言,莫說露出腰腹,便是光著身體在雪地裡待個把月,也不是什麼大事。
尤其牧雲歸是北境之人,遠比普通修士更耐寒。這個老婆婆擔心牧雲歸,實在有些坐井觀天了。
江少辭敷衍地點了點頭,唇邊卻笑不出來。他眼睛幽幽眯起,那些衣服,並不是他給牧雲歸準備的。
是南宮玄。
江少辭不知怎麼心頭湧上一股躁火,他早就知道南宮玄這個人,也知道南宮玄跟在他後麵,撿了不少漏。江少辭之前並不把南宮玄放在心上,學他者生,似他者死,一個自負又自卑、隻能拾人牙慧的小偷,都不值得被江少辭視為對手。但現在,江少辭卻無比厭煩起這個男人來。
牧雲歸為什麼會出現在南宮玄的地盤上?她穿著那樣一身衣服,之前都發生了什麼?
等等,江少辭突然意識到,南宮玄也是從天絕島出來的。如果真按牧雲歸所說,她出生在天絕島上,那這兩人豈不是認識?
牧雲歸出來後,就發現江少辭站在店中央,半垂著眼睛,若有所思的樣子。他即便不說話也渾身彌漫著不好惹的氣息,店中落針可聞,連路過店門的行人都繞著他走。牧雲歸走上前,問:“你怎麼了?”
江少辭輕輕搖頭。他抬眸看向牧雲歸,牧雲歸換了身新衣服,底色是素雅的天青色,衣料上織著六瓣雪花,明明是很普通的布料,但她穿上就清冷高挑,窈窕有致,站在屋裡仿佛整個店麵都亮了。江少辭目光掃過,嘴角不自覺抿得更緊了。他冷不防問:“你和南宮玄是什麼關係?”
牧雲歸沒懂他為什麼突然問南宮玄,她沒有多想,自然道:“他是我師兄,小時候幫襯過我們家。”
江少辭臉上最後一絲柔和也消失了,眼神中的冰霜快速蔓延,裡麵的冷厲幾乎要化為實質。
師兄?小時候?
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