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語冰不喜歡和人打交道,出來散步特意挑人少、僻靜的路段,按理不會巧遇人的。但紀崤卻在這裡遇到了言語冰,並且主動上前搭話:“我見夫人剛才看山巒,夫人第一次來涿山嗎?”
言語冰點頭。這就是她的交流方式,問什麼答什麼,多餘的字一個沒有。便是再長袖善舞的人,遇到言語冰也要詞窮了,但紀崤卻不在乎言語冰的冷淡,繼續侃侃而談:“原來是第一次來,難怪夫人方才看的那麼入神。夫人閒暇可以多出來走走,昆侖宗當年號稱占儘天下靈脈,有不少洞天福地,看的多了能開闊心境,對修為大有裨益。”
言語冰靜靜應了聲:“多謝。”
場麵又冷了,紀崤仿佛感覺不到一般,仍然笑著說:“夫人不必擔心安危,歸元宗和昆侖宗淵源甚深,我知道好些安全又靈秀的修煉勝地。夫人若是有興趣,明日我便讓弟子將路清出來。”
“謝真君好意。”言語冰垂眸給紀崤行禮,淡淡說,“可惜我資質有限,不通修行。真君既然要去尋找修煉勝地,我便不打擾了,這就告退。”
侍女早就急得不行,聽到言語冰的話如蒙大赦,趕緊說:“是啊,夫人您已出來這麼久,少主要擔心了。真君見諒,我們夫人身體弱,經不得風,我們先走一步。”
言語冰對紀崤淡淡一頷首,便領著侍女離開了。紀崤目光跟著言語冰的背影,片刻後,輕輕笑了聲。
等走入流沙城的營地後,侍女再也忍不住,氣憤道:“我們散步的地方那麼隱蔽,平時根本沒人,這個紀崤真君一定是故意等在那裡的!真是可惡,歸元宗堂堂仙門,竟做這等行徑!”
言語冰冷淡無波,說:“禍從口出,沒有根據的事不要再說了。”
侍女臉鼓鼓的,還是氣不過。言語冰從帳篷中穿過,即將回到後帳時,背後傳來一個聲音:“留步。”
言語冰頓住,回頭。霍信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路上,他慢慢踱過來,吊兒郎當給言語冰行禮:“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嫂夫人。為弟疏忽,給嫂夫人見禮。對了,怎麼隻有嫂夫人一個人在這裡,我三哥呢?”
言語冰看到霍信,脊背不自覺緊繃起來。四年過去了,但霍信一直記著當初的梁子,這些年不斷找麻煩,幸虧霍禮在,才沒讓他翻出什麼水花。如今霍禮不在營地,霍信卻找上門來,恐怕不是什麼好事。
言語冰沒理會霍信其他問題,隻回了半禮,就轉身離開。霍信見這個女子如此猖狂,嗤笑一聲,忽然變了臉色說:“嫂夫人這是連一句話都不想和我說?”
言語冰沒回頭,依然往前走。侍女擋在後麵,小心翼翼地陪笑道:“四爺,您也知道,夫人她就是這副不愛說話的性子,和三爺也是這樣。夫人在外麵吹風久了,有些不舒服,奴婢先送夫人回去了。”
侍女說完,都不敢看霍信的臉,快步跑向後麵。霍禮在言語冰的帳篷外設了陣法,便是霍信也不敢貿闖。霍信冷笑一聲,陰陽怪氣說:“我抬舉你,叫你一聲嫂夫人,你就真覺得自己是霍家的正室夫人了?可惜,前幾個女人失寵前,也像你一樣自信。他至今沒給你名分,說明你就是一個玩物,玩膩了,隨時可以扔掉。一個姬妾而已,還真當自己是什麼貞潔烈女了?”
言語冰聽到這些話,嘴唇微微抿了抿,卻還是麵無表情地掀開帳篷,徹底將霍信隔絕在外。外麵隱約傳來霍信的叫罵聲,侍女小心看著言語冰:“夫人……”
“不要說了。”言語冰冷著臉步向桌案,道,“我要作畫,沒事就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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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鏡內,戈壁。
時值黃昏,一輪落日被黃沙蒸騰成晦暗的紅。兩天前夜裡,牧雲歸和江少辭說,她懷疑有人誘導江少辭作惡。當時江少辭沒有回答,才過了兩天,麻煩又來了。
他們不再進城,麻煩就到外麵來找他們。不知從哪裡糾集了一群正派修士,浩浩蕩蕩來征討江少辭。這些人單打獨鬥的話不足為懼,但螞蟻多了都能咬死大象,這些人死纏爛打,還是有些麻煩。
何況,江少辭還帶著牧雲歸,一旦正麵相遇,牧雲歸就危險了。所以江少辭很少正麵對戰,而是屢屢避開,漸漸的,他們落入可能會被合圍的危險。
黃昏,殘月如血,牧雲歸極目望向沙丘儘頭,皺眉道:“前麵好像有埋伏。”
江少辭往前掃了眼,渾不在意:“就憑他們,還奈何不了我。”
牧雲歸臉色依然沉重,咬著唇不說話。江少辭瞥了眼牧雲歸,說:“這是我和仙門的恩怨,遲早會有這麼一戰,和你沒關係。”
話雖如此,但若沒有牧雲歸,他會遊刃有餘的多。牧雲歸自責不已,她知道如果沒有她,江少辭早就突圍出去了。都怪她現在沒有修為,屢次拖江少辭後腿。
牧雲歸站在一邊生自己的氣,江少辭把魔獸叫來,交待了些什麼,魔獸領命,次第散開。那些大塊頭離開後,江少辭和牧雲歸的目標立刻減小很多。江少辭立在戈壁上,定定望著夕陽,忽然問:“你說,如果這裡是一場夢,那脫離夢境的方法是什麼?”
牧雲歸驚訝地看向江少辭,江少辭隻影立在戈壁灘上,勁風卷起荒草,將他的黑色衣袂吹得獵獵作響,尤顯孤獨蒼茫。江少辭依然望著前方,不鹹不淡道:“彆多想,我依然不相信這裡是假的,隻不過我覺得以你的腦子,不太像能編出這麼完整的謊言,所以想試一試罷了。”
如果說南宮玄和楚美人沉浸在一場美夢中不願意醒來,那江少辭就處在一場暗無天日的噩夢,因為太過糟糕,以致他不敢醒來。他不相信幸運會降臨在自己頭上,不會做任何冒險,但他卻相信她。
牧雲歸呆了片刻,終於反應過來。她立刻跑到江少辭身邊,說:“你相信我,這隻是一場噩夢,隻要掙脫,一切就都結束了。”
江少辭嘴角淺淡地勾了勾:“或許吧。暫且假設你說的是真的,能模擬出這麼真實的世界,多半是天階甚至神階法器。你有沒有想過,如何才能掙脫這件神器?”
牧雲歸愣住,她之前先入為主,把這個幻境當做萬象鏡一樣的東西,一心覺得隻要江少辭清醒過來,所有問題就都迎刃而解。可是,她已經意識到這裡是假的了,為什麼她沒有被彈出去?
江少辭淡淡呼了口氣,懶散道:“我就知道你沒想過。天階法器和神階法器的區彆在於,前者是人造的,而後者可以造人。天階法器受人的意識驅使,所以普通幻境隻要當事人清醒過來就可以掙脫,但神階法器不同,一定要達成神器主人設定的某種條件,才能掙脫。”
牧雲歸後背不覺爬上一股冷意。牧雲歸想到他們中計的地方,屏息問:“你是說,寧清離?”
江少辭輕輕點頭:“以我的了解,若天底下出現神器,能降服神器的人不是我,就隻能是他。顯然,我沒有這份幸運。”
他說著歎了一聲,語氣中似有感懷:“想猜他的心思,可不容易。”
牧雲歸已經完全愣住了。江少辭的三個死敵中她唯獨沒見過寧清離,她下意識用桓致遠、詹倩兮的水平推測寧清離。現在她才第一次意識到,這個沒露麵的對手,是多麼可怕。
寧清離大費周折把他們引到昆侖宗,困入神階法器,到底想做什麼呢?
牧雲歸沉浸在思緒中,感覺到身邊有氣流流過才驟然驚醒。牧雲歸發現江少辭手心彙聚著一團魔氣,純度驚人,連戈壁上茫茫空氣都被這股氣旋扭曲,勁風轉了方向,朝這裡卷來。江少辭的異動同樣驚動了前方埋伏的人,黃沙和天空的儘頭隱隱有黑點跑動,他們要行動了。
牧雲歸驚訝,忙問:“你在做什麼?”
江少辭站在風旋中央,黑色衣袂翻飛。他臉色冷白,眼瞳猩紅,眉心隱隱現出魔紋,看著妖異又危險。他嘴唇淡的沒有血色,薄唇一開一合,說:“我不相信這些是假的,但是我相信你。如今的我犯了太多錯,修為上限已定,沒有能力對抗寧清離了。我送你回到一萬年前,你去找那個時候的我。你要努力說服他,讓他改變未來,阻止這一切。”
牧雲歸愣怔,反應過來後忙道:“你瘋了?你既然不相信,為什麼要耗費大量法力?萬一是我判斷錯了呢?快停下,那些人就要圍過來了!”
圍剿的仙門修士越來越近,江少辭沒有停下,反而加快了法力傳輸。南宮玄大部分機緣都來源於江少辭,南宮玄都知道回溯時空的秘法,江少辭自然也知道。南宮玄僅跨越一千年都抽乾了積蓄,江少辭要回溯一萬一千多年,耗費的法力遠比南宮玄龐大。
在大戰前做這種事情,無異於自殺。牧雲歸想讓他停下,可是江少辭卻用魔氣束住牧雲歸手臂,把速度加到最快。
牧雲歸身體不由自主浮空,身周的空氣微微塌陷,連光線都扭曲了。最後,牧雲歸看到江少辭站在昏黃的戈壁上,周圍湧上追兵,而他依然注目著她,目光寧靜繾綣。
牧雲歸眼睛湧上淚,費力問:“為什麼?”
空間已經被強大的魔氣扭曲,牧雲歸的聲音根本傳不出去。可是江少辭卻看懂了牧雲歸的嘴型,他薄唇微微啟動,說:“我希望你說的是真的,我更希望,你能改變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