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回溯(1 / 2)

西線,夜靜蟬鳴,言語冰坐在案前畫靈草圖冊。侍女將茶水放在旁邊,輕輕把燈燭挪近,問:“夫人,都這個點兒了,主帳那邊還亮著燈。”

言語冰淡淡應了一聲,依然在勾手裡的線條,侍女沒辦法,隻能說得再明顯一點:“夫人,三爺已經許久沒來了。您就不去問問嗎?”

“問什麼。”言語冰抬腕,扶著衣袖,在硯台裡潤了潤筆尖,說,“最近戰情吃緊,他忙著議事。我又幫不了什麼忙,還是不要去打擾他了。”

“夫人!”侍女急的上火,夫人如此美貌,怎麼就不開竅呢?她當然知道夫人無法上戰場,但誰說女人是幫男人打仗的?如今三爺正焦頭爛額,夫人過去送送湯藥、噓寒問暖,不正能抓住三爺的心嗎?

可恨夫人長得美,性子卻像木頭一樣,總是不冷不熱。三爺不來,她就永遠不去找;三爺傳話說這段時間抽不開身,讓夫人自己待著,她就當真一步都不出,一句都不問。

侍女看著言語冰,燈火昏黃,她扶袖坐在燈下,雲鬢螓首,烏發雪膚,當真美不勝收。唯獨性子太淡了,城主府的人私下都說,言語冰天生在情愛上缺一根弦,不懂愛欲。

可能,這是真的。

侍女歎氣,認命般收起端盤,輕手輕腳往外走。她掀開帳篷簾子,看見外麵的黑影,驚了一下,喜出望外道:“三爺,您來了?”

霍禮站在外麵,不知道聽了多少。他對侍女抬了抬手,說:“這裡沒你的事了,下去吧。”

侍女給霍禮行禮,高高興興地走了。霍禮掀簾,步入帳篷,言語冰聽到他的聲音,依然把筆下的圖案勾勒完了,才放筆起身。霍禮攔住她,說:“我來和你說幾句話,很快就走,不必麻煩了。”

言語冰點頭,端坐在案後,美的像尊菩薩。霍禮低頭看言語冰的畫,問:“怎麼想起畫這些?”

言語冰將那些散亂的紙張收起,說:“閒來無事,隨便畫些打發時間。塗鴉之作,沒什麼好看的。”

霍禮按住言語冰的手,說:“怎麼會,畫得很好。”

這是確實,言語冰雖然修煉廢柴,但琴棋書畫上的才藝並不差,言適即便在流放途中也沒有疏忽對女兒的教養。從一開始,她和霍禮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言語冰的手搭在霍禮掌心,白皙纖瘦,完美無瑕,和霍禮的截然不同。霍禮收緊,緩聲道:“我帶你來戰場,害得你這些日子不能出門,委屈你了。”

言語冰輕輕搖頭,她自小過慣了這種生活,並不覺得有什麼難受。可她不習慣多話,這些話隻是在心裡想想,並未說出口。

霍禮見她還是這樣疏離冷漠,心中不由暗嘲。他早就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竟還指望改變她嗎?當初他一意孤行用同命蠱的時候,便已預料過今日的場麵,如今這一切,不過是他求仁得仁。

霍禮不是一個自怨自艾的人,他很快從情緒中掙脫出來,繼續說:“這些日子我總覺得不對勁,仙門承平已久,但流沙城一直過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沒人比我更了解生死搏鬥場是什麼樣子。這個戰場太有序、太和平了,和平到讓我懷疑歸元宗的真實意圖。我打算帶著人去涿山裡麵看看,這段時間會有人在主帳冒充我,所有事我都安排好了,你什麼都不必管,繼續過自己的日子就行。”

言語冰聽到眼瞳動了動,那雙星空一樣的眸子中似乎有波光掠過,她仿佛想說什麼,但最終問出來的卻是:“什麼時候走?”

“今夜。”

這麼快,難怪他說進來說幾句話,很快就走。

言語冰垂下頭,又安靜了。霍禮坐在她對麵,目光緩慢掃過,問:“你就沒什麼要說的?”

“三爺既做出決定,便已經深思熟慮過,絕不會因為彆人的意見而更改。既然如此,我何必枉費口舌?”

霍禮暗暗歎氣,沒錯,他已經決意進去一探究竟,任何人反對都不會動搖他的意誌。但理是這麼個理,言語冰連一丁點嘗試都不做,還是讓霍禮覺得失望。

他原本以為隻要他意誌夠堅定,一定能焐熱冰塊,可這四年來,言語冰依然遊離在外。她沒有抗拒,但也沒有享受。仿佛,這場戲中從始至終隻有他一個人。

霍禮收緊掌心的柔荑,定定看著她,道:“語冰,這些年我一直在想,我當初強求你,是不是做錯了?”

言語冰眼睛動了動,終於出現情緒波動,抬頭看向霍禮。

霍禮有些自嘲地想,果然,隻有在這種地方,他才能感覺到言語冰活著,是一個有情緒的人。時間有限,霍禮不想浪費在這些事上,便說:“我本來有一件事情想告訴你,但剛才突然覺得倉促。今日沒時間了,等回來後,我再和你說。”

霍禮說完就起身,大步朝外走去。言語冰知道霍禮這就要走了,不由直起身,脫口道:“三爺。”

霍禮回頭,言語冰看著他,在燈光下輕輕欠了一身,說:“保重。”

“真是難得,我竟然能聽到你主動說話。”霍禮仿佛又恢複了曾經那個氣定神閒、勝券在握的流沙城少主,似笑非笑道,“你這樣做,我都懷疑你快要愛上我了。”

言語冰睫毛向下垂著,對這類調笑似乎有些局促不安。霍禮視線緊緊鎖著她,問:“那你愛我嗎?”

言語冰螓首半垂,衣裳逶迤,身姿在燈光下靜美又清瘦。她沒有回答,霍禮感覺到身體裡不斷抽痛的同命蠱,哪能不明白她的回答。

同命蠱,若她愛你,你們兩人同生共死,不離不棄;若她不愛你,那蠱蟲每一刻都在反噬宿主,痛苦會一直伴隨著輸家,至死方休。

霍禮沒有再為難她,他最後望了她一眼,飛快道了句“等我回來”,便轉身出去了。

外麵,他的親信已經準備好了。霍禮飛快從剛才的情緒中抽離出來,轉眼便變成冷酷的流沙城少主:“檢查好裝備,出發。”

霍禮走的悄無聲息,除了極少數人,戰場其他人並不知主帳裡已換了個人。言語冰依然靜靜過她的日子,隻是偶爾抬起筆時,腦海裡會不自覺想,他們現在在何處。

霍禮並沒有細說他們的計劃,言語冰也無從得知霍禮想探究什麼。言語冰對局勢知之甚少,但她能感覺到,這次霍禮要做的事情,應當是極其危險的。

走神的次數似乎越來越多了,言語冰靜不下心,乾脆放下筆,去帳篷外散步。言語冰知道自己修行弱,霍禮又不在營地裡,所以她沒有往遠走,隻在自己常去的地方漫步。

侍女亦步亦趨跟在言語冰身後,言語冰穿著一襲淺藍罩紗廣袖裙,慢慢走在空地上。風吹過言語冰衣擺,層層疊疊的裙裾像水霧一般,搖曳生姿。言語冰走得慢,她沒有看路,而是抬頭望著山巒。

原來,這就是涿山,一萬年前最負盛名的昆侖宗所在地。當年萬仙朝宗,何其煊赫昌盛,如今,也隻剩下莽莽山林。

這是言語冰第一次出這麼遠的門。流放途中,父親時常和她說起沂山和帝禦城,她是北境人,卻從未見過雪,隻能在想象中勾勒那座常年落雪的城池。後來,她輾轉去過好些地方,大漠、青山一閉眼就能想起來,反倒是故鄉,逐漸模糊了。

言語冰正有些出神地望著山林,身後突然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霍夫人?”

言語冰驚訝,下意識回頭,流蘇在她鬢邊劃過一陣碎光。言語冰看到來人,表情依然猶豫。

對方好似知道言語冰的困惑,主動解釋道:“在下乃歸元宗紀崤,先前拜會過霍禮少主,夫人可能沒印象了。”

言語冰確實不記得他,她素來冷淡,連對霍禮都愛搭不理,怎麼可能會注意其他人。侍女在旁邊提醒道:“夫人,紀崤真君是歸元宗在西線的負責人之一,流沙城和歸元宗的聯軍事務便是紀崤真君在打理。”

真君,那就是三星修士了。末法時代修行不易,三星修士在一萬年前可能不算什麼,但在如今絕對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便是在歸元宗內地位恐怕也不低。言語冰按照禮節,給紀崤回禮:“真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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