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少辭的腦子被譽為造物主的傑作,以前誰敢讓江少辭浪費時間?可牧雲歸卻不管,毫不客氣地支使他。牧雲歸才不管他嘀咕什麼,她把包好的餃子放好,對江少辭說:“這兩籠分開煮。”
江少辭掃過兩籠餃子,其中有些醜的很有個性,正出自江少辭之手。江少辭抬眸,盯著牧雲歸問:“為什麼?”
牧雲歸抿了抿唇,沒直接說嫌棄,而是委婉說:“分開煮更健康。”
江少辭聽到這個說辭,輕輕眯了眯眼。牧雲歸出去了一小會,回來後,發現江少辭用法力控製著兩籠餃子,一邊一個入水,混合的十分均勻。牧雲歸怔了片刻,忍無可忍道:“你有毛病嗎,非要和我對著來?”
江少辭嗤了聲,煞有其事說:“誰知道你會不會給我下毒,當然要一起煮。”
餃子很快就做好了,牧雲歸看著入水後白花花胖乎乎的餃子,內心十分麻木。她汲取上次和江少辭做元宵的教訓,堅決分兩鍋煮,沒想到,還是功虧一簣。
江少辭見牧雲歸良久不動,懷疑地挑了一個出來,喃喃道:“你到底在玩什麼花樣?”
他咬了一口,神情愣住。牧雲歸問:“甜嗎?”
江少辭飛快瞥了牧雲歸一眼,眼神中似有千言萬語,最後卻淡淡道:“我覺得正常。”
“那就是很甜了。”牧雲歸歎氣,她舉著筷子,無法下箸。江少辭覺得正常,那就是甜到令人發慌。牧雲歸包餃子時,特意準備了兩種餡料,一種是正常口味,另一種,是江少辭喜歡的齁甜版。
牧雲歸謹慎地挑了一個模樣周正的餃子,她低頭咬東西,江少辭就在對麵看著她。她吃相很秀氣,唇紅齒白,即便吃飯也不失美麗。餃子裡的熱氣掛在她睫毛上,細小的水霧將落未落,襯得那雙眼睛愈發朦朧了。
江少辭問:“你怎麼知道?”
“我當然知道。”牧雲歸不幸挑中了,食物一入口她就絕望地皺起臉。她忍耐地咽下去,趕緊去旁邊找水喝,眉心還可憐兮兮擰著:“我說過你是我身邊很重要的人,怎麼會連這種事都不知道。”
江少辭沉默。牧雲歸說她從未來而來,還和那個時候的他很親厚,江少辭信前一句,卻不信後一句。
並非他懷疑牧雲歸,而是他了解自己。他看似認識很多人,其實能走到他身邊的唯有兩個,一個是師父,一個是桓致遠。其中他對於師父的感情是尊敬,並非親近,他真正意義上的朋友,僅有桓致遠。
現在的他都無法相信人,未來的他若真如牧雲歸所說,遭遇了很多變故,那怎麼可能對人敞開心扉呢?彆說,那還是個女子。
但現在,江少辭忽然有些信了。昆侖宗無人知道他偏好甜食,恐怕連他母親都不記得了,她卻知道。他敢肯定,未來的他若遇到這個女子,一定會喜歡上她。
因為自己最了解自己,他現在的心情便是如此。
牧雲歸終於將那股甜意衝散,她看著麵前的餃子,表情略有猶豫。江少辭伸筷,給她夾出一個。
牧雲歸看了江少辭一眼,低頭,果然是正常的。牧雲歸沒有修為,不好辨認餡料,對江少辭來說卻輕鬆無比。他單手撐著下巴,靠在桌案邊緣,他夾一個,牧雲歸吃一個,熱氣在兩人之間氤氳,江少辭突然喜歡上這種投喂的感覺。
但他才喂了沒幾個,牧雲歸就放下筷子。江少辭不高興地皺眉:“你就吃這麼點?”
牧雲歸點頭,她也不清楚在神器中吃的食物會不會進入她身體,但她素來自律,吃六分飽就夠了。
江少辭表情非常遺憾,此刻,他倒也不覺得浪費時間了。牧雲歸放下碗筷,有那麼一瞬間思念長福。如果長福在,洗碗、收拾廚房等事都是長福在做的。
但再想也無用,牧雲歸正打算起身,忽然聽到外麵傳來什麼東西爆炸的聲音。牧雲歸嚇了一跳,表情霎間嚴肅起來:“怎麼了?”
“沒事。”江少辭依然懶懶散散倚在桌子邊,說,“過年放煙花爆竹,也是凡人慶祝節日的方式之一。”
牧雲歸推開半扇窗戶,朝外看去,果然,天空中升起五顏六色的煙花,此起彼伏,美不勝收。牧雲歸眼眸望著上空,一朵朵煙花在她眸中升騰、綻放,刹那定格後又墜落,街道外傳來小孩子的歡呼聲,大人們的叫喝聲,牧雲歸長歎,說:“原來,這才是人間的團圓夜。”
牧雲歸看外麵的煙火,江少辭坐在對麵看她。煙火將她的眼睛映亮,她眼中光影變幻,似乎有如歌歲月、漫天星河。
江少辭問:“你沒見過這些嗎?”
牧雲歸輕輕搖頭,她在孤島上長大,連四季都沒有,談何過節?江少辭看著那雙澄淨又無辜的眼睛,忽然道:“屋裡看不到什麼,論起煙火,還是皇宮的更好看一些。我們出去看吧。”
牧雲歸驚訝了一瞬,連忙應下。她去換了出門的鬥篷,興高采烈說:“我還以為你不喜歡這些,不耐煩出門呢。”
他確實不耐煩,但如果是她,他更不忍心讓她失望。除夕夜街上的人並不少,大街小巷叫賣聲不斷,十分熱鬨。牧雲歸順著主街往皇宮走去,一路上目不暇接,頻頻被路人撞到。她抬頭,環顧熙熙攘攘的人群,由衷歎道:“這麼多人,真好。”
江少辭正煩著攔人呢,聽到這話,稀奇地掃了牧雲歸一眼:“你竟然喜歡人多?”
大家隻會覺得人擠人煩,誰會喜歡人多呢?牧雲歸卻麵含微笑,認真說:“當然喜歡。人多,才代表安居樂業、欣欣向榮。後世,再沒法見到這麼多人了。”
江少辭默然,這段時間牧雲歸陸陸續續和他說了未來的事情,他私心裡其實不太信世界會變成那個模樣,就算是真的,人性這般貪婪醜惡,死了也不可惜。然而此刻,他看著牧雲歸對司空見慣的事情這樣欣喜,心裡泛上股酥酥麻麻的感覺。
他也抬頭望向黑影攢動的人群,他一直堅信,如果有一天人族滅亡,必是咎由自取,沒什麼好惋惜的。但如果牧雲歸不喜歡,他卻想做些什麼。
江少辭愣神間,手臂被人拽了下。他低頭,牧雲歸握在他的手腕上,一點都不顧修士不能碰彆人身體的禁忌。她回頭對他笑著,說:“快走,前麵好像有舞獅隊伍。”
江少辭被牧雲歸拉著往前跑,他們一路看燈、看煙火、看雜耍,不知不覺就靠近皇城。江少辭一抬眸望到前方的府邸,臉上的笑凝固,嘴唇微微抿起。
牧雲歸見他發現了,也不再掩飾,直接說道:“你就當為我介紹一下你們家,好不好?”
“這不是我家。”
“好,那就是你父母的家。”牧雲歸握著他手腕,輕輕搖了搖,“走吧。”
江少辭最終被牧雲歸拽走了。江少辭是修仙界巔峰,而牧雲歸沒有修為,若他真不願意,怎麼會掙不脫呢?他能被拉走,想來他內心,也不是完全沒念想吧。
江蕭作為周朝最有權勢的大將軍,府邸外圍了重重守衛,但這些在修仙者眼裡如同虛設。江少辭不費吹灰之力就帶著牧雲歸入府,將軍府的人都圍在前庭看煙花,他們走在府邸裡,竟然沒遇到任何阻攔。
江少辭看著周圍一草一木,許多他以為他忘了的事情,此刻爭先恐後跳出來。他記得這條回廊外種著玉蘭花,門窗刷的是紅漆,拐角的欄杆上雕著如意紋。他記得江蕭喜歡名貴的東西,江夫人喜歡鮮亮的花,將軍府常年飄著各種香氣。
原來,他都記得。
牧雲歸輕聲問他四周是什麼地方,江少辭一一回答。他們倆不知不覺走到人聲最鼎沸的地方,除夕辭舊迎新,將軍府無論主仆,所有人都聚在主院裡熱鬨。小廝們流水一樣從庫府裡搬出煙花爆竹,院子裡這邊放花筒,另一個地方放煙花架,砰砰聲不絕於耳,連彼此的說話聲都聽不到。
回廊上站著許多衣著華麗的女眷,她們手上套著暖手,各個美麗精致,圍著一個中年男子說笑。男子英武偉岸,臉龐棱角分明,歲月並沒有讓他蒼老,反而更助長了他的威武。他身邊站著一個中年美婦人,她衣冠最為華麗,眼角已經爬上細紋,但是能看出來,她年輕時是個大美人。
這對夫妻被眾人簇擁,矜貴地看著下方。地上還站著許多孩子,有男有女,大的有成年人身量,小的還被人抱著。有一個男孩極為淘氣,看年紀十二三歲,在地上跑來跑去,大家都不敢喧嘩,唯獨他敢去點小廝手裡的爆竹。
牧雲歸悄悄看向江少辭,他今年十九,六歲被昆侖宗帶走,離家十三年。而這個男孩十二三歲,如此受寵,多半是江夫人的嫡出兒子。
這是在江少辭被人帶走後,江將軍和江夫人又生出來的孩子。一出生就享受了父親的看重,母親的溺愛,家族蒸蒸日上的榮光。不知他是否知道,他還有一個兄長?
牧雲歸輕輕覆上江少辭的手,江少辭回神,對著她淡淡搖頭。其實四年前他回來過,他早就知道父母有新孩子了。他被選入仙門,斷絕塵緣,不能為父母養老,母親生一個弟弟環繞膝下,其實很好。
該見的人都見了,江少辭長呼一口鬱氣,那股若有若無的牽絆終於放下了。他回頭,對牧雲歸說:“我們走吧。”
牧雲歸用力點頭,最後看了一眼,跟著江少辭離開。
就在他們轉身時,江夫人似有所感,朝旁邊看去。正好一樹噴花燃燒到儘頭,爆發出最後一陣光,連角落也被照亮。江夫人在快速變化的光影中,看到一對少年少女轉身離開。
僅有一瞬,火樹銀花熄滅,角落重歸於黑暗。江夫人不可置信地喃喃:“少辭?”
一個侍女隱約聽到江夫人說話,忙問:“夫人,您說什麼?”
江夫人愣愣看著回廊,那個地方靜悄悄的,哪有什麼人影?想來,是她看錯了。
牧雲歸和江少辭走出前庭,耳邊迅速清淨下來。牧雲歸走在彌漫著硝煙味的濕冷空氣中,問:“現在你遺憾了結了嗎?”
江少辭側臉素白,冷冷道:“我本就沒有遺憾。”
又嘴硬,牧雲歸不管他,正要說什麼,天邊忽然劃過一道亮光,直直朝著他們飛來,最後化作一道靈符停在江少辭麵前。幸好此刻到處都放煙花爆竹,這道靈光才不算明顯。
江少辭打開,隨便掃了眼,不在意合上。牧雲歸仔細盯著他的表情,問:“是誰發來的?”
江少辭表情毫無波瀾,淡淡說:“我師父。”
牧雲歸心中一窒,忙問:“什麼事?”
“能有什麼。”他拍了拍一塵不染的衣袖,說,“師父說我目無紀法,召我回去。”
牧雲歸心臟緊緊一縮,當即脫口而出:“不要去!”
江少辭察覺到牧雲歸的緊張,回頭,對著她笑了笑:“遲早都是要回去的,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