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初心
手掌上的溫度是真實的, 柚子不是在做夢。
她的帥祖宗,變成了一隻狐狸。
手上觸感一變, 薛起已經變回人形,柚子的手貼在他的臉頰上,依舊溫暖, 她立刻收回手。
薛起張開手掌,把手上的那縷魂魄扔了出去。
“老鬼?”柚子屏住呼吸, 害怕那魂魄直接煙消雲散, 再也不能變成老鬼。
等了許久, 那魂魄歎出幽幽一聲, 終於開始慢慢變回人形。
薛起說, “老鬼的心, 最後還是選擇了善良。隻是這麼一鬨, 轉生評估表上又要降級了。”
“下輩子還會成人嗎?”
“應該不至於入畜生道。”
柚子想,如果剛才薛起沒有阻攔住, 讓老鬼的心魔破壞了這個時空,那老鬼可能會直接被取消轉生資格了。
老鬼慢慢化形, 他看著四周,茫然不知所措,“怎麼了?”他回過神來, 驚慌起來, “出門的時間到了!”
他記得自己已經跟妻子道彆了。
他回頭看著沈家,三個孩子還在屋裡,他的妻子拿著他的帽子, 送“他”到門口,說,“早點回來。”
“好。”當年的他接過帽子說道。
可老鬼知道,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沈無言”已經要走,老鬼念頭一動,跑了過去又附在“沈無言”身上。
隨後轉身,又看向妻子。
趙紅苗臉上帶著微微笑意,問,“是不是落下什麼了?”
是,他落下了,落下了妻子,和這三個孩子,和這個家。
當年的他終究放心不下他的學生們,也終於不想再做鴕鳥教授,所以他出門了,決定跟學生們一起,抗議那個不作為的北洋政府。
他伸手抱住妻子,從未這樣地緊緊抱過她。
趙紅苗愣了愣,臉上緋紅,“彆讓鄰居們看見。”
“你要照顧好自己。”老鬼緩緩鬆手,在心裡對她念了一聲“願你安好”,終於決然轉身,奔向那條已經定下的死路。
趙紅苗還站在那看著丈夫的背影,直到影像完全模糊,柚子才收回視線。
結果早已知道,但過程仍舊讓人難過。
目睹著一切的裘飛全程目瞪口呆,驚訝得說不出話,這到底是一個怎麼樣的世界,真實到讓他覺得這是在做夢。
老鬼沉默許久,收了眼裡的淚,說,“我可以回去了,謝謝薛先生,謝謝柚子。”
薛起看了一眼天上,說,“那隻蠢狼還沒有過來。”
陳近西隻要消失得太久,他就會覺得他又在做什麼蠢事。
外麵傳來喧鬨聲,雖然人多,但喊的口號整齊又響亮,隻是離得略遠,聽不太清楚。
柚子說,“五四開始了。”
裘飛小心問道,“我能不能去看看?”
柚子看向薛起,薛起說,“讓小屁孩接受一下愛國教育也好,去吧。”
“謝謝大神!”
裘飛飛快往街道那跑,頭一次見這種大場麵,他還有點雀躍。
等回去了,他再也不羨慕誰誰又在國內旅遊了,誰誰又去國外旅遊了,他這種三日遊,才是真厲害!
裘飛興奮地跑到街上,果然看見如流水的學生隊伍走過。
他們舉著小旗高喊口號,每個人都神情凝重。
裘飛想到昨天看的報紙了,原本沒怎麼記在腦子裡的文字,突然就被學生們的聲音給帶了出來。
這時有人抱著一壘的紙過來,在學生中宣傳散發。
到了裘飛麵前時,學生也給他塞了一張。裘飛一看,《北京學界全體宣言》。
“務望全國工商各界、一律起來設法開國民大會、外爭主權、內除國賊、中國存亡、就在此一舉了!”
……
“中國的土地可以征服而不可以斷送!”
“中國的人民可以殺..戮而不可以低頭!”
明明是紙上字,但耳邊似乎有人在大聲念著那些文字,有血有肉。
他不笑了,笑不出來,甚至奇怪為什麼他剛才會笑得出來。
他怎麼有臉笑。
突然他在學生隊伍中,看見了昨天讓自己去幫忙的學生們,正舉著他做的橫幅,高喊口號。那些大字標語刺眼,像在召喚他。
他跟著學生們走,轉上北池子大街,沿故宮東牆一路南下,抵達了天..安門。十幾所學校的學生齊聚在這,陸續彙集了三千餘人。
那各色旗幟與標語,烙進裘飛眼裡,看得他迷茫又熱血。
北洋政府步兵總領和警察總監都已經聞訊趕來,帶領軍警想要驅散他們,可學生怎麼會聽,又往東交民巷進發。
東交民巷多外國使館,但有大批外國巡捕和軍警,學生示威不成,終於憤怒地朝曹汝霖家中走去。
這時軍警已經在驅散學生,但無人聽勸離開。
兩者開始爆發衝突,裘飛夾在隊伍中間,看見了沈無言。
他看見沈無言抓住一個軍警的手,可那軍警用力一甩,就把他給放倒了。
裘飛的視線轉眼被擋住。
“你們憑什麼搶我們東西!”
警棍揮舞著,學生們在守護旗幟,裘飛站在那,看著混亂的局麵,還有拚死守護旗子的那些人,他們大不了他幾歲吧,可是為什麼他們不怕?
那些人的腰上,還有槍,他們也不怕嗎?
旗幟被撕扯著,被摔到地上,無數的腳在上麵踩踏。
局麵太混亂了,可是沒有人退步。
裘飛看著地上的旗幟,終於忍不住,快步走了過去,撥開那些氣勢洶洶的軍..警,把旗子撿了起來。
“踩什麼!我去你媽的!!!”
局麵似乎更加混亂了,軍..警根本沒料到學生根本不怕,漸漸的已經鎮壓不了。
“你不能這樣!住手!住手!”爬起來的沈無言又一次上前,去拽那持著警..棍..毆..打學生的軍警,想要把他拉開。
可軍..警的力氣比他一個弱書生大多了,胳膊一甩,就將他甩開。
沈無言往後跌撞,一個趔趄就摔倒了,看得軍..警嘲諷冷笑,“就你這副身骨,還敢過來,快滾,彆擋著我們抓人。”
沈無言又站了起來,又氣又急,“抓人就抓人,不要動警棍!”
“不動警棍怎麼抓人,那些學生也是會咬人的。”軍..警又從腰裡拔..槍出來,說,“要是他們再敢反抗,我們就直接上槍!”
沈無言臉色一變,衝上去抱住他的胳膊,說,“你們怎麼可以對學生動槍,誰給你們的權力?學生集會是為了這個國家,你們怎麼敢這麼做!”
軍..警冷笑,“為國家?那我還為自己呢,我不抓你們,誰給我飯吃!”
沈無言氣得手抖,可還是沒鬆開他拿槍的手。
軍..警平時霸道慣了,還沒見過有平民敢跟自己較勁的,當即動起手來。
兩人推攘著打進巷子裡,而主街道的學生還在繼續向前,哪怕軍..警不斷在警告他們,也沒有攔住他們前往趙家樓的步伐。
沈無言人長得高,可到底是個弱書生,那軍..警手上又有警棍,掄起棍子朝他砸了幾下,砸得沈無言快暈死過去。
可他知道不能放,一旦放了,那受傷的就是彆的學生,甚至槍聲一響,可能會有學生死。
這會哪有什麼家,哪有什麼自己,腦子裡全是學生們的麵孔。
軍..警惱怒不已,幾番爭鬥下,終於拿槍朝他腦門指,“放手,再不放手我就開槍了!”
沈無言氣惱說道,“把槍放下!”
這槍敢指著他,那等會就敢指著學生。
軍..警才不放,見他還糾纏,心裡一狠,槍聲響起,子..彈穿過沈無言的腦門……
學生們還在高聲呼喊口號,脫離軍..警們的驅逐,從那主乾道過去,要去趙家樓,找曹汝霖算賬。沒有人在這雜亂聲中聽見巷子裡的槍聲。
開..槍的軍..警也懵了神,見旁邊是個水溝,急忙把屍體推了下去。
“咚——”
沈無言的身體浸泡在水中,遊..行的學生越行越遠。
他們沒有想到,在他們眼裡怯懦的老師,會以這種方式離開。
老鬼站在石路上低頭看著“自己”,柚子和薛起站在一旁,沒有打擾他。裘飛抱了旗子一拐一拐地走了過來,臉上和手上都是血,但他還是把旗子搶了過來,他想把這個帶回去。
柚子低聲,“老鬼,我們走吧。”
老鬼輕輕點頭,將帽子穩穩地帶在頭上,說,“走吧。”
薛起以指點地,地麵破開一扇時空大門。
柚子想起來了,問,“陳近西呢?”
薛起說,“他再不來,就彆走了。”
話落,柚子就覺得身後有風撲來,陳近西出現了,低聲對柚子念了一聲“叫大哥”,隨後快步走到薛起麵前,說,“我五湖四海地去采藥,你也不體恤體恤我。”
薛起跳過這個話題,說,“你不要又沒關好門。”
“我才不是那種人,那瘦猴是個意外!”
薛起這回不自己先走了,朝柚子伸手,“跟我一起走。”
他怕那蠢貨又出什麼意外,萬一又把柚子給丟在彆的地方了怎麼辦。所以這一次,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先走,哪怕帶個人一起走會更耗費力氣。
陳近西見他進去,喊道,“你這是信不過我。”
“是,你真有自知之明。”
“……”就你聰明,不許彆人犯一次錯!陳近西唾棄之,早知道當初在學堂裡,他就不走過去跟他握爪子組隊過暗黑森林了。
一爪恨終生啊。
薛起和柚子進去後,老鬼也走到入口,回頭看了一眼這熟悉又陌生的地方,緩緩收回眼神,邁入回去的大門。
裘飛懷裡還抱著那有點臟的旗子,跳進隧道裡。
陳近西關門時好好朝四處張望了下,尤其是天空,確保連隻飛鳥都沒有,這才進去。
時空隧道的大門瞬間關閉,將這個時代的硝煙都關在了門外。
在薛家小院那,沉寂許久的出口忽然有強光炸裂。薛起帶著柚子離開隧道,安然落在院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