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穀雪扶著乙骨憂太的手,緩緩站到地麵上,她輕聲問兩麵宿儺:“他是羂索?”
兩麵宿儺微怔後,意味不明地說道:“沒想到你連這家夥都能記得……”
降穀雪聽見羂索的聲音。
她一向能聽見極其微弱的聲音。虛弱的身體恢複之後,羂索失神落魄的呢喃——
響在她的耳畔。
他氣竭聲嘶的喚聲,其實是:“雪子小姐。”
降穀雪的心裡大為震撼,但是她又不得不相信冒充夏油傑的此人真的是羂索。
原來不是當年的羂索像“夏油”,而是她穿越千年回到平安時代,遇見了那時的羂索。
羂索在千年以後,成為了她認識的“夏油”。
但是他口中的“雪子小姐”,究竟是她當年的化名,還是另有其人?
降穀雪其實更傾向於後者。
或許在往後餘生的歲月裡,羂索碰到了另外一位名為雪子的、真正生活在平安時代的女子。
捫心自問。
她不認為自己能在他的心裡存放了千年之久。
隻是如露水般短暫的相逢與相識,沒道理能讓一個人這般刻骨銘心。然而,然而……
降穀雪終究還是緩緩地改變了樣貌。
她的瑩白色長發漸漸染上穠麗的墨色,眼睛也如同黑曜石般淨透明亮。
搭配上十二單衣,她此刻便如從平安時代走出來的一般,華美而充滿古時的韻味。
降穀雪在眾人簇擁下,朝著羂索緩緩走去。
袈裟與束發儘皆淩亂、跪在地麵上捧著空盒子發呆的某人緩緩地抬起了頭。
他抬頭的動作很慢很慢,極度悵惘的黑色瞳孔裡久久都沒能緩過神來。
哢嗒一聲,空盒落地。
羂索難以置信地向她伸出雙手,如同卑微的信徒等待著他信仰了一生的神明的救贖。
“雪子小姐……”
他的酸澀的喉嚨裡發出迷惘的聲音。
袈裟的衣袖裡,伸出兩條清瘦的手臂,他墨色的長發散在身後,恍如生命已在末路。
羂索知她絕非幻象,她真的出現於此。
他等待千年想要向她靠近,但她卻自己向他走來,走來到他的麵前。
失而複得,羂索的心裡大起大落。
他怔怔凝視著緩緩向他走來的、穿過千年重新來到他麵前的,他念念不忘一生的雪子小姐。
啪。
寂靜空氣裡一聲脆響。
降穀雪華衣冷麵,居高臨下地看著半跪在地的羂索,未曾猶豫地照著他的臉扇下去。
耳光。
極為清脆的聲音,在空蕩的站台內部響起。
羂索迎麵對著她,挨了結結實實的一巴掌,腦袋朝著耳光的方向,瞬間被打偏了過去。
他的臉側對著那個方向,沒再轉回來。
如同狐狸般的丹鳳眼裡漸漸染上一層水霧,他拚命地眨著眼睛不讓眼淚掉下來。
“雪子小姐。”
他哽咽的嗓音從喉嚨裡發出來。
羂索不知道雪子小姐為什麼要打他,但是隻要是雪子小姐打的,就一定是他做錯了應該被打。
無論打多少下,他都心甘情願接受。
隻是心裡覺得多少有點委屈罷了。他自問絕非好人,但是對她的心總是真的。
為了她負儘蒼生也是真的。
但是羂索從來沒想過要用這些付出去感動她,他知道這都是他自己一廂情願。
所以,雪子小姐怎樣都可以。
降穀雪“唰”地一下抽出乙骨憂太的刀,橫在羂索的脖子上。細長太刀,冷光閃爍。
羂索轉過頭來,仰麵看著她。
“真人死了。”降穀雪握刀的手更加用力,“把獄門疆交出來。你把夏油傑怎麼樣了?”
羂索的脖頸上被刀劃破,皮膚裡滲出鮮血。
“雪子小姐?”
他根本感受不到脖子的疼痛,甚至連心臟被伏黑甚爾貫穿的痛楚都渾然不覺。
身體的損傷再大,對他來說都無所謂。
但是雪子小姐為什麼會在意那些?縫合線的特級咒靈、封印著五條悟的獄門疆……
甚至是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夏油傑……
降穀雪不再維持千年前的化身相貌,墨色綢緞般的發絲緩緩變得瑩白。
墨瞳也恢複了緋紅色彩。
她的麵容由高貴清麗變成白發紅瞳,染上許多塵世之外不食人間煙火的氣質。
一雙眸子清冷疏離,卻又魅惑眾生。
羂索的神情更為呆滯,他拚命地眨著眼睛,不知是不是想要抹除這些幻覺。
“你是不是在想,我故意變成雪子來欺騙你?”降穀雪聲音冷淡。
“沒……我知道是你。”
羂索跪在她麵前仰頭看她,他的脖子上還架著那柄寒光凜冽的細長太刀。
“那年雪夜驚雷,你說很快就過去了。”
降穀雪語氣平淡地說起隻有他們二人才知道的事情,這樣才能打消他的疑慮。
羂索悵然道:“那年我去荒雪山,雪夜洞穴,天空雷鳴,我一千年都沒有忘記。”
降穀雪手裡的力道加重了些:“那麼,把獄門疆給我,現在就施術把五條悟放出來。”
“我不放。”羂索彆過頭去,“五條悟會殺了我的。”
降穀雪握刀的手微微顫抖,表麵卻不動聲色地冷淡道:“那我現在就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