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銜玉嬌 風去留聲 103699 字 6個月前

第23章 三合一

顧環毓做了一個夢。

她又夢見了那個頎長冷峻的男人, 她一如既往看不清他的臉。他牽著她的手,含笑看著玉階下的人間煉獄。

地?上躺著數不清的橫屍,他們?睜著一雙雙死不瞑目的眼, 如同惡鬼仰望人間。

重重廝殺的眾人之中, 隻剩下最後一個高大英挺的身影, 那人一身鐵衣戎甲,拖著一地?的鮮血, 搖搖欲墜朝兩人而來。

“愛妃, ”身邊的男人聲?若墜玉, 卻又無情到淡漠, “不認得他的嗎?”

“你好好看看,他是誰?”

她在一瞬間看清了來人的臉。

那是陸雙的臉!

她呼吸驟停, 下意識撲了過去, “不要——”

然?而男人已?經揚起了手, 無數道箭雨朝陸雙直直而去。

情景直轉而下, 她被禁錮在了一個男人身下, 男人覆在她的身上,死死製住她掙紮的手腕,聲?聲?錐心刺骨,“阿姐, 為什麼要離開我!為什麼要背叛我!”

她不斷掙紮,激宕到說不出話來,眼角溢出激烈的淚花, 不知道自?己到底背叛了他什麼。黑夜中她看不清男人的臉,卻聽到了屬於他的聲?音。

那是陸雙的聲?音。

不知不覺間所有的一切又消失了, 似乎又有人紅糖糍粑般甜蜜蜜地?拱了過來,微微喘息著覆在她身上, 黏糊糊地?纏著她,舔|舐著她,廝磨著她。

她透不過氣來,身體像是泡在水裡一樣軟綿綿地?使不上力?氣,整個人輕飄飄地?,始終睜不開眼睛。

顧環毓猛然?喘了一口,終於從夢中驚醒。

小臉到玉頸已?經赤紅了一片。

隱隱還有什麼地?方微微濕潤。

她心臟狂跳,又羞又憤,一瞬間簡直覺得天?塌了也不為過,多年的女德教養令她無地?自?容。

……自?己怎麼會做這樣的夢?

自?己竟然?做了和陸雙的那種……夢?

顧環毓大驚失色,胸口起伏,好半天?才?從震驚中緩過來。低頭一看,身上的衣裳還是昨天?那套,乾乾淨淨的,全?身上下也沒有感到一點異樣。她此刻正?醒來在熟悉的床榻上。

看上去,似乎沒有什麼問題。

等等,昨晚發生了什麼來著?

哦,她想起來了,昨晚大家一起烤肉,每個人都很高興,自?己也喝了一點酒。

……然?後呢?

顧環毓點了點腦袋。

後麵的事,她想不起來了。

她甚至連自?己怎麼回?屋躺在床上的也不記得了。

顧環毓閉上眼,深深歎了口氣,看來酒這個東西?,以後還是少碰為妙。

這個夢做的混亂又荒謬,除了那一段與陸雙之間的不可言說撇開不說,她夢裡還夢到了陸雙在憤怒地?詰問她。

那種痛入骨髓的憤怒t?和絕望,以至於她現在想起來都有些全?身發顫。

他為什麼會那麼憤怒地?詰問她。

他還喊她阿姐。

他又怎麼會喊她阿姐呢?

還有那個男人。

那個男人究竟是誰?

她已?經夢見這個人好多次了。但?是在夢裡,她永遠看不清他的臉。

顧環毓現在的記憶是有突然?性?的,看到一個熟悉的東西?或者經曆一個熟悉的事件,她的腦子?會靈光一現,想起一些東西?出來。

比如在寺廟接觸貓的時候,她會想起曾經自?己的貓和顧芷蘭,在看到藥鋪時,她又想起來了阿娘。

這些記憶都是有實質的,是可以抓住的東西?。但?是這個男人沒有,他隻存在在她的夢裡。

顧環毓確信沒有見過這個男人。

那麼他——究竟是誰呢?.

顧環毓做了一夜的離奇怪夢,一整天?都在陷入自?我懷疑中,陸雙卻是一大早一路下山,又坐到了那間茶棚。

“嘿,聽說了嗎?”另一桌上坐著幾個大漢,有人興衝衝道,“京城那邊丟了一個小姐,最?近到處在找人呢。”

“說是本來找到了人,差點就見到了,卻沒想到臨到關頭人竟然?又跑了,連帶著認領的人也找不到了。”

有人不解問道,“既然?這麼想找到人,為何不早早貼告示?豈不是事半功倍?”

“他敢?”那人輕蔑地?笑笑,老神在在道,“那可是京城裡的小姐!若是到處張羅告示尋人,就算最?後找到了人,也是一樁醜事,誰知道她在這段日子?裡遭了什麼?傳出去的話非但?沒有人再要她,怕是她們?整個家族的臉麵都要丟儘。”

“怎麼說也是一條命啊,難不成這命比不得臉麵重要?”有人忍不住唏噓,“一個高門大戶的小姐,想不到竟活的這麼憋屈。”

“嗬嗬,這些名義上的千金小姐,外麵看著是風光的很,若是一旦出了什麼事,那可就不由得她們?了……如今他們?隻敢偷偷摸摸尋人,要是找到了還好說,要是找不到的話,也絕不敢聲?張……那就當是死了。嘿嘿,說不準都開始買孝衣紙錢了,怕是連喪事都要準備辦了。”

另一桌上另坐了幾人,與陸雙挨得更近,他們?同樣聽到了大漢們?的話,不動聲?色地?聚在一起,互相對了一個眼色,悄悄道,“可惜,隻差一步,壞了公子?的好事。”

幾人說的隱晦,沒料到陸雙耳力?非凡,他神色一凝,朝幾人看了過來。

他戴著蓑笠,微垂大半張臉,教人看不清楚一張麵孔。幾人沒注意到他,不覺有異,繼續小聲?道,“我說怎麼公子?突然?來這邊剿匪,還讓我們?假扮成顧家的家丁,原來是為了這樁事,隻可惜,臨到頭讓人跑了。”

“不怕。跑不了和尚跑不了廟,既然?確定了人就在這裡,遲早會找出來。”有人冷笑,“這次本來打算趕在顧家之前尋到人,有了正?主在手,不怕他們?顧家不肯嫁女,便是再想推諉也隻能認了。若是顧家喪事辦的再快些,世上再無此人,那顧家女便是正?好落在了公子?手裡,橫豎都由公子?拿捏了。”

“到時候咱們?公子?再略施一些手段,生米煮成熟飯,那不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他們?顧家隻能乖乖捏了鼻子?認了這門親事。”

有人憋了很久,不解問道,“咱們?公子?這樣的身份,怎麼就看上顧家那種小門小戶的女兒了?雖說顧家好歹是個侍郎,但?是若要比起我們?公子?,還是……大不匹配。”

“沒辦法,公子?喜歡。我們?做下屬的,隻能儘力?達成公子?所願,討得公子?歡心。”

陸雙盯著幾人,不知道他們?接下去又說了些什麼,但?是他已?經不想聽下去了。

他麵沉如水。

“等等。”有人終於察覺到了異常,“閉嘴,好像有人看過來了。”

幾人噤聲?,等他們?朝陸雙那個方向看過去的時候,少年早已?利索起身,迅速離開了茶棚,隻剩下被碰倒的茶碗滴溜溜轉在桌上,茶水氤氳淌了一桌子?。

陸雙離開茶棚,獨自?走了許久,一張臉上依舊是陰雲密布。

一位顫顫巍巍的老者迎麵向他走來,衣衫襤褸,瘋瘋癲癲,口中念念有詞,手中拿著個破碗,“這位小兄弟,行行好吧。”

陸雙沒說什麼,從懷裡掏出幾個銅板,放到了他的碗裡。

許是少年並不嫌棄的眼神和動作?,老者連連道謝,不由得抬頭看了陸雙一眼,這一看不要緊,老者渾濁的眼睛一亮,竟然?覺得少年渾身隱隱一股磅礴氣相。倒是與前陣子?遇到的那位白衣貴公子?有些相似。

老者暗暗感歎,自?己這是怎麼了,怎麼最?近接連碰到奇人,又細細觀了陸雙的麵相,隨即臉色一變,唉喲叫了一聲?,暗道不妙,“這位小兄弟,我見你印堂隱隱一團黑氣,怕是要有血光之災呀!”

陸雙從不信這種鬼神之說,不以為意,轉身便要走。

老者近日流離街巷受儘冷眼,難得覺得眼前的少年是個好人,眼見他要走,忙又追了上去,急急問道,“小兄弟最?近半年裡可是遇到了什麼外麵的人?”

陸雙腳步一頓,下意識便想到了顧環毓。

老者見他如此,心中更是篤定,忙道,“小兄弟若是碰到過這樣一個人,還請聽老身一言,此人命犯孤星,與你正?是對宮相衝,還請小兄弟切勿生出貪念,早早將她打發了走才?是正?理,如此才?能逢凶化吉,轉危為安,切記切記。”

陸雙聽得玄乎,卻篤定這是老者的瘋言瘋語,淡淡謝了一句便離去,老者不放心地?追著他的背影又喊了好幾遍,“切記!切記!”

陸雙當然?沒有把老者的話放在心上。隻是上山的一路上,莫名其妙地?,腦子?裡時不時回?想起老者剛才?說的話。

不是想起了那些不經之談,而是其中的一兩個字。

貪念。

……貪念。

他對誰有了貪念?

陸雙神色怔怔,心中忽然?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他記起曾經有人對他說過類似的話,與老者有些異曲同工之妙,“……雙兒,你雖萬事心有成算,但?是性?子?過於執拗,一旦陷入某種境地?,很容易生出癡念,誤入歧途,一念成魔。”

那人習慣板著一張冷硬的臉,嚴酷地?訓練他,又喜歡坐在有風的廊下,對著那顆桃花樹,托著幽長的語調對他講大道理,“不受情所困,不為心所馭,方為成事之道。從今往後你記住,對於任何的東西?,都不要生出貪念,太執著於一件事,極有可能會傷了你自?己。”

幾句話猶在耳邊,但?說出話的那個人,卻永遠不在了.

陸雙回?到家的時候,聶氏正?在庭院裡和顧環毓一起做臘肉,滿院子?裡飄出濃鬱的肉香,他很遠就聞到了。

下了一場雪之後,就快要到年了。聶氏今日看著天?氣好,收拾了好幾個大腿肉出來,將它?們?煮洗乾淨,一層一層地?抹好鹽和香料,控乾水分,掛在架子?上晾曬。

顧環毓沒見過這般新奇的活計,好奇地?站在一邊看,時不時幫忙端個水遞個東西?什麼的,聶氏一邊醃肉一邊跟她聊天?,時不時還會教她一句為什麼要這麼做,顧環毓倒也聽得進去,看起來真有認真記在心裡的樣子?,兩個人之間的氣氛看上去其樂融融。

柴扉傳來響聲?,兩人同時往陸雙的方向看過去,看到是他回?來了,聶氏隨意笑道,“回?來啦。”

陸雙點了點頭,眼神不自?覺地?飄向旁邊的顧環毓。

後者明顯在看到他的時候怔了怔,剛才?還在與聶氏言笑晏晏的小臉瞬間多了幾分不自?在。

聶氏還在忙活,沒有注意到女郎的變化,對著陸雙又喊道,“雙兒,你回?來的正?好,快把這些都挪到架子?上去。”

陸雙放了東西?,走到聶氏身邊,經過顧環毓時,顧環毓低下頭去,默默往後挪了一步,盯著地?上朝她逼近的高大身影,給他讓出路來。

她現在還不知道該怎麼麵對陸雙,一看到他,她就想起那個放肆的夢來,簡直就要羞的無地?自?容。

這麼想著,顧環毓更加低下頭去,小臉慢慢地?熱起來,不敢抬頭看他,小聲?對聶氏道,“……嬸嬸,我先回?屋了。”

自?家兒子?回?來了,聶氏怎麼能放過這麼好的機會,本能地?就想自?己走掉留他們?兩個人獨處,但?是心念一動,她突然?又改了主意,於是對她道,“去吧去吧。吃飯的時候嬸兒叫你啊。”

顧環毓點點頭,轉身慢慢走了。自?始至終沒有看陸雙一眼。

聶氏一邊揉搓著腿肉,一邊餘光裡默t?默留意著顧環毓離開的背影,直到她關上門,再也看不見之後,她喜上眉梢,捅了捅旁邊的陸雙,“兒子?、兒子?、”

見陸雙半天?沒反應,陸母忍不住抬頭,便看見陸雙還在盯著那扇關上的門看,神色若有所思。

這傻兒子?!

聶氏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又捅了捅他,急不可耐地?問道,“昨晚娘喝多了,後麵你倆有沒有發生啥,快給娘講講。”

陸雙的神色莫名變得有些古怪起來。

後麵發生了什麼……

他緩緩攥緊拳頭,抿了抿唇,雲淡風輕道,“沒什麼。”

聶氏不禁有些失望,她今日這麼問環環,環環也是這麼回?答的,看來昨晚兩人之間確實無事發生。

不過失望過去的很快,聶氏很快又重新抖擻起精神來,對陸雙神秘兮兮道,“我的兒……你說,環環這次願意回?來,以後就不會再回?去了吧?”

她笑眯眯地?做著打算,自?顧自?說道,“等過完了年,開了春,娘就和你爹去下山請個先生算算黃道吉日,早點把你和環環的婚事給辦了。”

陸雙臉色一變,轉頭看她,“什麼?”

“什麼什麼的、”聶氏看著自?家兒子?呆鵝似的模樣,有些好笑,道,“傻兒子?,娘是在說你和環環的婚事啊。”

陸雙劍眉蹙起,脫口而出便道,“不行!”

陸母沒好氣地?斜了他一眼,“怎麼的,你還不願意啊?”

少裝了,一雙眼睛都快長到人家身上去了。她這麼一提,他肯定八百個願意,心裡偷著樂呢。

陸雙什麼也沒有說,沉默了半晌,一張臉漸漸嚴肅了起來。

娶顧環毓這件事,他從來沒有想過。

而現在,娘說要他娶她。

娶她……

他突然?有些手足無措了起來。

當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無可否認,一瞬間的他是激動萬分的,但?是慢慢想一想,一顆心又漸漸沉了下去。

他怎麼能娶顧環毓?

自?己……怎麼能夠娶顧環毓呢?

聶氏見他這樣一幅頹喪模樣,剛剛還好好的人現在恨不得變成了個霜打了的茄子?,立馬火氣上來,恨鐵不成鋼道,“雙兒!你還在猶豫什麼?”

“你莫不是瞎了傻了,你自?己心裡好好想一想,她這次願意回?來,肯定也是喜歡你、心裡有你的,人家一個姑娘家都做到如此了,你倒好,明明心裡喜歡人家,還在這裡給我磨磨蹭蹭!成了一棒子?打不動的鵪鶉!我真是白養了你這麼大!”

聶氏見他還是一幅朽木不可雕的模樣,簡直是越說越氣,“好啊,好。你不願意娶,那我也不操這個心了,明天?我就把她送回?家去,我可告訴你,你不願意娶,還有的是人願意!你到時候就好好看著,看著她風風光光嫁給彆人吧!”

陸雙一愣。一瞬間又想起茶棚裡那些人的談話。

顧環毓的家人根本沒有在找她。在找她的,是另一個人。

那個他們?嘴裡的“公子?”。

他眼神一暗,漸漸發冷,一張臉慢慢沉了下去。

聶氏還在喋喋不休,一抬眼便看見自?家兒子?的神色又變了,冷著一張臉,薄唇抿起,麵沉如水,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沉默的戾氣。

聶氏盯著他,慢慢住了嘴,突然?覺得此刻的氣氛有些不對。

她喃喃住了嘴,以為是自?己剛才?的不知哪一句惹惱了他,立馬眼力?見極好地?住了這個話題,吩咐他乾起了活,“行了行了,還不趕緊把這些肉掛到架子?上,我去屋裡叫你爹吃飯,這個困死鬼,都幾點了還在睡。”說完趕緊離開了院子?,先溜為妙.

月掛中天?,夜色如水,一切都陷入了寂靜。

陸雙一個人坐在門檻,盤腿打坐,麵朝庭院,眼睛直直地?望向自?己房間的方向。

常年的野獵早已?練就了他一雙狼目鷹耳,即使是在黑夜裡,一雙眼睛也能看的很清楚,一點極其輕微的聲?音也能夠聽到。遠遠的對麵,房裡的油燈早已?熄滅,沒有了任何的聲?息,房間裡的人顯然?是陷入了沉睡。

夜深人靜,陸雙獨自?盤腿坐在門檻上,在漆黑的夜中無知無覺地?睜著眼,一雙眼睛閃動著詭譎的光芒,不知過了多久,他高大的身形緩緩一動,起身往對麵緩緩走去。

他來到自?己的房門外,門從裡麵被人反插了,他拔出背後的劍,慢慢插進門縫之中,劍柄抵在門閂上,緩緩往旁邊挪動,很快門閂便打開了。

他推開門,無聲?無息走了進去。

燭火已?經滅去,黑暗的屋內,榻上的佳人和衣而睡,睡容香甜恬靜。

陸雙走過去,坐在床邊,深深地?看著顧環毓。

夜色如墨,將他高挺瘦削的身形浸染其中,黑夜裡隻剩下一雙亮如銀雪的眸子?,他就這樣靜靜坐在床邊看了她許久,良久後,他脊梁俯下,脖頸緩緩垂下,慢慢地?貼近她,靜靜感受著她平緩的呼吸。

那個虛幻的夢已?經無法滿足他了。

他想要觸摸她,想要貼近她,與她共享一處空間,呼吸一方天?地?。最?好一睜眼便能看到她,看不到她他就無法入睡。

陸雙深深看著床上恬睡的女郎,心裡又苦又酸。

娘說她心裡有他。他不清楚。

她喜歡他,不喜歡他,都不要緊。他隻是覺得,她能夠再次回?到他的身邊,光是這樣看著,就已?經是上天?的垂憐了。

他怎麼還敢肖想彆的。

沉睡中的顧環毓無知無覺,神色安寧,如同墜落凡間的洛神仙子?。

陸雙久久看著,又忍不住想起茶棚裡的那群人。

如果那一天?,她真的進了酒肆,見了那些人,那麼她就會被他們?帶走,獻給那位公子?。

一想到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還有另一個男人在想方設法地?找她,甚至是得到她。他心裡無端就生出一股難以平複的陰沉。

他想見一見那個男人,甚至有一個更加瘋狂的想法。

他想殺了那個男人。

這個想法一出來,陸雙心中一驚。

莫非自?己真的對顧環毓生出了貪念?

無人在意的深夜,沒有人會知道他此刻臉上的表情,陸雙慢慢直起身,眸中的陰鷙緩緩化為冰冷的灰燼。

他知道這個夜很短暫,明日的曙光終究會升起,但?他還是私心的想讓這個夜長一點。

再長一點。

良久後,他突然?聽到了女郎的細細囈語。

顧環毓閉著眼睛,不安地?躺在榻上,依舊是熟睡的姿態,卻痛苦地?蹙起了眉。

她沒有睜開眼,似乎是夢到了什麼不好的事情,額頭往外滲著細細的汗,雙唇張闔著,隻喃喃重複著同一個字。

“不……不……”

陸雙意識到了不尋常,臉色一凜,再顧不得其他,托起她的小臉,撥開腮邊的碎發,輕輕拍了拍,“環環、環環。”

“不要……彆殺他……”喃喃的聲?音微不可聞。

陸雙雙眸猛地?一震,錯愕盯著她深陷夢魘中的小臉,半晌都沒有回?過神來.

“惠王的人到哪裡了?”

慕容彥端坐在書?案前,放下手中的紫毫筆。

他蓋上獨屬於九皇子?的印章,慢慢折好信箋,往旁邊一放,自?有恭敬的屬下為他放入信封,再印上火漆印泥。

這是宮中特有的火漆,私密無比,紙張和墨水都是由特殊材質秘製而成,隻有放在水中才?能看清字跡。而這封信是慕容彥寫給高將軍的信。

這些年慕容彥借著太子?的勢沒少在背後籠絡黨羽,太子?庸碌無能,不懂結交人心,他手中的黨羽便慢慢地?都籠絡到了他的手裡。高將軍常年駐紮在邊關一帶,手握重兵,這幾年慕容彥明裡暗裡,旁敲側擊,終於是得到了這位朝廷大將的忠心。

信中句句大逆不道之言,慕容彥在信中與高將軍結下聯盟,約定不日後便與他在邊關彙合,隻要京城一亂,他們?便長驅直入,直搗皇城。

慕容彥所想甚多,麵上卻不動聲?色,依舊漫不經心地?在問著惠王的事,屬下依言道,“惠王的人已?經到了隔壁知縣,聽說搜尋禦史一事已?經傳的沸沸揚揚,風聲?都傳到了這裡。”

慕容彥麵色不變,“告訴李大人,若是他把我的行蹤暴露出去,那到時候不等朝廷發落,我就先除了他。”

“是。”

慕容彥揮了揮手,讓下屬退下。

過了一會,一名嫋嫋娜娜的女子?低頭走了進來,是素枝。

她來給慕容彥換藥。

慕容彥低頭看著素枝低眉順眼的臉,蹙了蹙眉,忽然?覺得有些似曾相識之感。

難道美人的臉都是有些共通之處的嗎?

他看著她,聲?音溫和了一些,“會彈曲嗎?”

素枝是瘦馬出身,本來就是養著給達官貴人消遣的玩意兒,琴棋書?畫如何不會t??其實做丫鬟才?是委屈了她,但?是沒辦法,慕容彥隻讓她做個丫鬟。

但?男人今天?似乎心情不錯的樣子?,命人給她搬來了琵琶,自?己則仍是坐在案前,後背往後一靠,多了幾分閒適,端的是意態風流。

素枝心中打鼓,跪在金絲毯上,環抱琵琶,素手撚動四弦,做出一個嬌柔溫馴的樣子?。

瘦馬從小所學甚多,但?多數是一些濃情豔曲,講究一個色而不淫,又被從小教導察言觀色投其所好,麵對眼前這個俊美深沉的公子?,素枝相處了這麼久,還真不知道他究竟是個什麼喜好。

索性?折中一下,彈起了一曲《秦淮怨》。

“秦淮煙雨三千幕, 曲水流霞霧。鏤雲蘭室夢幽深, 不見紅羅香軟笑堪聞……”素枝十指如玉,輕揉慢撚,嗓音淒婉多情,美妙的琴聲?透過書?房傳到了整個宅院,連屋外看守的侍衛也忍不住沉醉在其中。

慕容彥的臉色卻在不知不覺中沉了下去,眉間已?有不悅之色。

還沒等素枝彈完,他便冷聲?開口,“夠了。”

一切聲?音戛然?而止,素枝惶恐地?抱著琵琶,“大人,可是奴婢做錯了什麼……”

慕容彥不再看她,隻是淡淡道,“出去。”

素枝仰頭看著慕容彥,眼中淚光湧動,真真是惹人生憐,她還想要張口說些什麼,已?經有門外的小廝進來,“請”她出去。

素枝咬著唇,抱著琵琶,終究是心不甘情不願地?離開了。

慕容彥揉了揉眉間,似是有些疲憊,喚來了貼身侍衛衛林,“可有顧環毓的消息了?”

衛林一怔,悻悻地?搖了搖頭。

不怨他們?,公子?來到此地?本就是遇到了山匪埋伏無奈所致,他們?大部分的人馬都留在潁州那邊。如今他們?既要保護公子?的安危,還要分出人手去大海撈針般尋一個女郎,還要防止行蹤暴露,本就是分身乏術。

慕容彥沉默,半晌慢慢道,“我們?在找,說不定顧府的人也在找。這個鎮子?隻是塊彈丸之地?,既然?這麼久了還是沒有找到,說明人多數不在鎮上。”

“不在鎮上,那還會在哪裡呢?”衛林不解。

“人一定就在這個鎮,隻是不常在鎮上往來而已?。”慕容彥淡淡分析,“靠海的漁民、山上的獵戶、或者是被富戶私藏了去,都有可能。”

衛林福至心靈,立即道,“屬下這就去辦,著重搜查這幾個地?方。”

衛林已?去,書?房裡空餘慕容彥一人。他沉默片刻,又執起紫毫筆,修長的手指鋪開一張宣紙,落筆淡淡勾勒幾筆。

春台晴朗,柳枝拂風,水榭亭台,一道柔美的女郎剪影躍然?紙上。

慕容彥停筆,將紫毫筆隨意地?擱在紫檀筆擱上,拿起畫像端詳。

他想要的東西?,以前若是得不到也就罷了。

但?若顧環毓是他登上帝位的第一個考驗,那麼他說什麼也要想儘辦法地?把她找出來。

衛林出了書?房,素枝早已?候在一旁多時,期期艾艾地?看著他,欲言又止。

衛林心中歎一口氣,走到她身邊,還是決定好心提醒一句,“之後不要當著公子?的麵彈這首曲子?。”

素枝一雙杏眼紅紅的,顯然?是哭過,聞言不解地?看向衛林,“為什麼……大人,這究竟是何緣故啊?”

緣故不緣故的,他也不能隨便跟一個丫鬟講啊,一定會有人砍了他的。衛林避而不談,隻道,“反正?你記住以後不要再彈就是了。”轉身去了.

聶氏堅信日久生情,眼瞅著今日風和晴朗,攛掇著兩人下山去。

她笑著將顧環毓推進屋,勸她道,“你現在好不容易病好了,如今又天?天?悶在家裡,悶也要悶出毛病了,不如跟著雙兒多出去走一走,散一散心,心情好了,身子?骨也就更好了。快進去收拾收拾,跟著雙兒一道下山去。”

顧環毓心裡其實有些抗拒。

第一次下山遇見了狼,第二次則是遭到了山匪,第三次又差點回?了家。每次下山都有大事發生,她現在哪還有出門的心思。但?是拗不過聶氏的熱情,她還是應著進屋更衣去了。

她不知道的是,陸雙心裡比她更抗拒。

他忍住想要質問聶氏為何突然?讓她出門的念頭,心裡湧上一股莫名的焦躁。他想起在街上尋她的那些人,想起她在山下遭遇的那些事,哪裡還有一丁點想讓她下山的打算,他現在隻想讓她好好待在家裡。

甚至恨不得從今以後她隻待在山上一輩子?才?好,哪裡也不去。

這個念頭一出現,陸雙心裡又是一驚。

……自?己最?近究竟是怎麼了?

少年高高瘦瘦,肩上照例背著箭筒和蓑笠,站在門口等著顧環毓,就是神色看上去有些古怪不明。

聶氏一臉欣慰地?看著自?家兒子?。他最?近好像又長高了,勁腰長腿,肩膀挺闊,一眼望去如同一柄出鞘的寶劍,有一種不可摧折的氣勢。

自?從來了顧環毓之後,雙兒的個子?就肉眼可見地?長得非常的快,舉止投足之間越來越有成熟男人的感覺,他這怕不是等不住,急著想和環環好了。聶氏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房門在這時輕輕打開。

顧環毓嫋嫋婷婷地?從屋裡走了出來,身段纖纖,膚白如雪,玉麵秀美,一身素雅的粗布麻衣更加顯出了氣質溫婉,如雨後新荷般令人挪不開眼睛。

聶氏本來是滿目欣賞,但?看著看著,心裡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大家閨秀就是大家閨秀,就算是落了難失了憶,可骨子?裡的矜貴與氣度還是沒有丟,看上去還是那般柔婉清貴,轉頭再看看自?己的好大兒,往日不變的短打麻衣,明明素日也是一模一樣的打扮,今日卻是生生看出了幾分礙眼。

兩人這樣子?出門,怕不是會被人看做是小姐和下人。

不成!這不成!

陸雙看著顧環毓,也皺了皺眉,一聲?不響地?回?屋,又很快出來,將她的帷帽遞給了她。

“這個戴上。”

顧環毓羽睫一動,低下頭,輕輕嗯了一聲?,從他手裡接過了帷帽。

這一舉動正?是撞到聶氏的心坎上,她附和笑道,“很是!姑娘家的出門戴個帷帽,終究穩妥一些。”

“美人就是美人,怎樣打扮都是好看。”聶氏走過去,親自?給顧環毓戴好了帷帽,又幫她理了理散亂的鬢發,看著眼前美不勝收的美人,對一旁的陸雙狎昵道,“雙兒,你可得長點心,彆一個不小心,這天?仙般的人物就被彆人瞧走了去,聽到了沒?”

顧環毓抿了抿唇,玉麵微微泛紅。

陸雙沒說什麼,看了她一眼,轉身先走在了前麵。

兩人一前一後,一道下了山。顧環毓跟在陸雙身後,偶爾踢一下腳下的小石子?,有些心事重重。

這樣看似無心的狎昵之語,就像是理不清的藤蔓一樣纏住了她,無形中更加套牢了她和陸雙,也將她的心攪的一團亂。

她低頭看看自?己,她的身上穿的是聶氏舊時的衣裳,發髻穩妥,臉上並無施妝,除了手腕上的金鐲之外沒有任何一點裝飾之物,所有的一切都是和平日一樣。

她抬起眼,又默默瞧了一眼陸雙的背影。

少年走在前麵,也許是因為長的太高的緣故,寬闊的肩膀有些微微塌陷下去,長腿修長,手臂上露出的一截肌肉緊實又流暢。

身影在這時突然?停住,像是察覺到了來自?身後的視線。

顧環毓心中一驚,連忙移開目光,有些做賊心虛。

想起那個不可言說的夢,她心跳加快,心裡更心虛了。

她最?近總是感覺睡夢中有人在看她,那種暗中窺伺的感覺,如狼環顧的窒息感,分不清是在夢中還是在現實,但?是分明每次一醒來她身邊都是空空如也。

……怎麼會有這種奇奇怪怪的感覺呢?

最?近自?己好像越來越不正?常了。

陸雙停下腳步,微微側了側頭,並沒有回?,隻留給她冷峭的半張臉,“阿娘平時喜歡開玩笑,沒有彆的意思。”

“你……不要多想。”他道。

顧環毓一怔,臉色一紅,忙輕輕道,“……我知道的。”

陸雙點點頭,轉過身,又繼續朝前走了。

他的背影高大又挺拔,穩穩當當走在前麵,如履平地?,似乎在照顧她的速度,走的並不算很快。察覺到這一點的顧環毓愣了愣,輕拽裙角,默默跟在了他身後,如同一個沉默又嬌柔的影子?.

等下了山,顧環毓早已?走得麵色發紅,胸口微喘,陸雙卻臉不紅氣不喘,瞧著精神抖擻的,真不知道每次他是怎麼走這麼遠的。

女郎雖然?帶著帷帽,但?是依稀可見綽約風姿,還是會時不時引起路人的側目。陸雙t?皺了皺眉,不動聲?色將人緊緊護在身後。

可能是因為前幾次下山的不愉快經曆,顧環毓覺得陸雙這次把自?己看的很緊,以前他還會讓她去角落裡等他,但?這次分明是去哪裡都要帶著她一起,不讓她離開自?己的身邊分毫。

自?從上次醉酒之後,顧環毓就不怎麼和陸雙待在一起了,她總怕他看出自?己心裡有鬼,所以對於醉酒之後她都乾了些什麼,她是怎麼上床睡覺的這些細節,反倒是不那麼在意了。

也許是快要過年的緣故,街市上一片熱鬨氣象,街上的行人也比前幾次都要多。

行人摩肩接踵,顧環毓隻能緊緊地?跟在陸雙後麵,才?能不被走散。

有人行色匆匆,不小心碰到了她,顧環毓身子?一歪,下一刻就被走在前麵的陸雙眼疾手快地?回?身一扶。

“小心。”他扶住她的腰。

顧環毓不覺有他,扶住他的胳膊,穩住了身子?,隨即對他道,“謝謝。”聲?音輕柔。

她的腰真的好細。

陸雙突然?想到了一個詞語,“不盈一握”,她的腰是真正?的不盈一握。

他慢慢鬆開扶在她腰間的手,克製地?蜷了蜷手指。

如果她知道他對她做的那些事之後,她該怎樣看他?

他突然?有些看不起自?己,有些無法麵對這個純潔的她。

但?是無論如何,他都不想放開她的手了。

他這麼想著,狀若無意地?牽起她的手,飛快地?瞥了一眼她的神色,確定了她的眼中並無抗拒之色,這才?大著膽子?,將她的手一點一點握在了掌心裡。

“這裡人很多,跟著我走。”他對她道。

似乎是怕她拒絕,握住的掌心微微用力?。然?後他不等她開口說什麼便轉身,牽著她往前走。

顧環毓確實一開始是想拒絕的,但?是奈何人多,她隻想好好走路一時沒想那麼多,反正?兩人也已?經牽了很多次了,索性?就這樣吧,任他牽著朝前走。

“今天?是什麼日子??”身邊都是嘈雜熱鬨的聲?音,她一邊走一邊問,有些新奇。

“今天?是月會。”陸雙牽著她的手,穩穩地?往前走,聲?音清晰地?順著空氣流到她的耳朵裡,“過年這幾個月會越來越熱鬨,這是一年最?為熱鬨的時候。”

“等元宵節的那一天?,我帶你來看花燈。”

他回?身對她笑了笑。

顧環毓怔了怔,看著他的側臉。

陸雙怎麼又對她笑了?

他最?近笑的次數還挺多的。

第24章 (新增300,捉蟲)

行?人如織, 人聲鼎沸,一路上叫賣聲不絕。

顧環毓透著帷帽下的白紗,一邊走著, 一邊好奇地打?量著周圍。

之前每次下山, 都有變數, 她每次疲於應對?,一直沒有彆的心思。這是第一次, 她有了?逛街市的閒情逸致。

一隻手被陸雙牢牢牽著, 陸雙走在前麵, 大手溫熱。

他穩穩走在前麵, 身?量高挑,肩膀寬闊。有了?他擋在身?前, 她再不會被行?人隨意擠倒。她看著他鶴立雞群的高挺背影, 突然覺得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一線方向。

陸雙帶她離開了?鬨市, 來到了?一塊人相對?少的地方, 聲音溫和問她, “想吃什麼?我去給?你買。”

顧環毓抿了?抿唇,默默掙了?掙手。

陸雙一怔,隨即意識到了?什麼,大手一鬆, 放開了?她的手。

他神色有些赧,一時沉默住了?,沒再繼續說什麼。顧環毓則是慶幸自己戴了?帷帽, 帷帽此刻完美地遮住了?她臉上的表情。

她也不敢去看陸雙,雙手交疊在一起, 覺得臉有些熱,輕輕道, “就在這裡?看一看風景,挺好的。”

他們此刻站在一座橋邊,橋上人流絡繹,有很多小攤和路人,橋下則是畫舫流水,兩條岸邊有很多年輕的女郎丫鬟圍在一起放燈,嬉鬨聲一片。

陸雙點?了?點?頭,沒說什麼,站在她身?邊,與她默默一起看著風景。

四周儘是熱鬨的叫賣之聲,這個時節,冬風吹在人臉上有些冷,但在這個地方也結不成冰。幾隻空蕩蕩的畫舫悠悠地蕩在水麵上,幾隻河燈慢慢地飄了?過去,引起一陣嬉笑之聲。

這大抵就是人間煙火吧。顧環毓看著眼前的一切,閉上眼,默默深吸了?一口?氣。

“雙兒哥哥?”身?後?傳來一聲不確定的女音。

王瑛兒在橋上與丫鬟挑首飾時便看到了?那一道熟悉的高瘦身?影,她帶著丫鬟從橋上下來,走近一看,果然是他。

“真的是你。”她眼中閃出一抹欣喜,目光在陸雙身?上停留一瞬,又落到了?旁邊的顧環毓身?上,一張俏臉僵住,慢慢化為了?冰冷的審視。

顧環毓看著眼前陌生的女郎。女郎生的婀娜貌美,手中拿著一把?折扇,輕輕地放在下巴,微擋住半張臉,她被身?邊的丫鬟簇擁著,一雙眼睛冷漠地盯著她,顯得有些不近人情。

顧環毓朝她輕輕福了?一禮。

王瑛兒一怔,盯著女郎從容而清貴的動作,目光變得更加微妙起來。

“雙兒哥哥,能見到你一麵真是不容易。”王瑛兒沒有理會顧環毓,徑直對?陸雙說起了?話?。她的聲音軟綿綿的,聽?著沒什麼力氣,搭配上弱柳扶風的姿態,真堪得上一句我見猶憐。

陸雙沒想到在這裡?碰上了?王瑛兒,劍眉一蹙,此時此刻很想拉著顧環毓轉身?想走。

“雙兒哥哥,好久沒見了?,這幾個月你都在忙些什麼?上一次伯父的腰傷好些了?嗎?我讓芸兒拿一些補品帶回去,算是我的一點?心意。”王瑛兒故作熟稔,一雙眼睛隻盯著陸雙看,擺明了?沒把?顧環毓放在眼裡?。

但顧環毓並不惱,依舊安安靜靜地站在一旁,也不搭話?也不離去。端的是端莊溫婉。

王瑛兒餘光掃一眼她,心裡?那股不舒服的感覺更甚了?,但是她不能表現?出來,一雙眼睛愈發地看向陸雙,溫柔地含笑著,期待他的回應。

王瑛兒堅信陸雙是對?她有情的,因為陸雙曾經救過她。而因為這點?關係,始終讓她覺得自己在陸雙的心裡?與彆?的女郎不一樣。

有一次王瑛兒天黑了?沒來得及回家,被路邊的幾隻野狗盯上了?,是陸雙及時趕來,把?野狗們打?跑,然後?把?她送回了?家。

她還記得趕跑了?野狗之後?,他沒有走,站在不停哭的她麵前,悶聲道,“彆?哭了?,我送你回家。”

陸雙不常下山,神出鬼沒,他不與鎮上的孩子?一起上學?堂,所以他的一切在她的眼裡?都很是神秘,那個時候,他就像是一個從天而降的使者,拯救了?少女時候的她。

以後?幾年裡?,少年長得愈加高大俊朗,比鎮上所有的少年都要俊朗,隻是更加神秘難測。

王瑛兒默默藏著自己的心事,偶爾幾個月裡?能夠抓住那麼一兩回,與他說上幾句話?,但他每次都很簡略,匆匆幾句就要走,但是比起他幾乎不與其他女孩子?說話?的份上,在旁人的眼裡?,她與他甚至都可以說得上一句熟稔了?。

等到及笄的年齡,父母開始給?她有意無意地提起很多人家,但她始終不肯點?頭。直到前幾個月,陸父來她家裡?造訪,她終於肯對?父母嬌羞地點?了?點?頭。

她心想陸家身?份如此底下,娶她算是高攀,這門親事隻要她肯,是絕對?沒有任何問題的。

可是沒成想,陸父正與父母談的火熱之時,陸雙匆匆趕來,直接來到陸父身?邊,飛快地上下檢查了?他的身?體,確定沒什麼毛病後?,他一張臉鐵青,還沒來得及跟她的父母打?個招呼,帶著陸父便走了?。

她當時聽?到他來,連忙對?鏡梳妝,收拾妥當出屋時,剛好與絕塵而去的他擦肩而過。

這場相親就這麼不了?了?之。父母從此也對?陸雙大為失望,一口?絕了?她的念想。

流言傳得很快,當時整個鎮子?都在傳陸雙被王家婉拒,做不了?王家的乘龍快婿,但她知道事實並非如此。

隻有許圓圓來找過她幾次,對?她冷嘲熱諷了?一番,說陸雙根本看不上她。

她與許圓圓從小便互看對?方不順眼,她當時氣不過,但也不好說什麼,她是王家的女兒,許圓圓算個什麼東西,與她計較便是自降了?身?價。

心裡?卻忍不住隱隱猜測,難道陸雙不願意,是真的因為許圓圓?

如果不願意娶她,那又怎麼可能看得上處處不如她的許圓圓?她越想越亂,但是自恃甚高,不好拉下臉去問,隻好含著遺恨等著,伺機而動,想知道一個其中的緣由。

沒想到等著等著,卻等來了?陸雙身?邊的另一t?個女人。

她那天在鋪子?裡?閒逛,不經意便看到了?陸雙,心裡?又是不甘又是思念,忍不住想要上去詢問緣由,不料陸雙卻沒有看見她,她眼睜睜看著他拿著帷帽付了?錢便衝了?出去,然後?走到了?站在藥鋪外的一名女子?身?邊。

那是個極為貌美的女子?,肌膚白如霜雪,我見猶憐,柔柔站在熙熙人群之中,就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瑤池仙子?。

而陸雙在來到她身?邊後?,就默默地站在一旁,將帷帽輕輕戴在她頭上,動作極為輕柔,還時不時拿眼睛去偷偷瞧她,像是在乎極了?她。

他的樣子?是從未有過的溫柔。

陸雙的這種樣子?,王瑛兒從未體驗過。那個小時候的他早已遠去,長大後?,他變得越來越沉默冷酷,每次見了?她也隻是淡淡點?點?頭便離開,從不多說一句話?。她還以為那天陸父突如其來的造訪是他終於開了?竅,想要娶自己為妻,原來自始至終成了?笑話?的隻有自己。

王瑛兒看著眼前刺目的一幕,整個身?子?都在微微發抖。

這段時間裡?,那一幕畫麵就像是毒瘤一樣擴散在她的腦子?裡?,無時無刻不揪的她發疼發狂,王瑛兒守株待兔了?很久,沒想到功夫不負有心人,今日正好遇見了?他。

“雙兒哥哥。”王瑛兒怨恨又癡癡地看著他,“你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陸雙皺了?皺眉,聲音有些冷,“王姑娘,我對?你並無男女之情,也沒有想過要娶你,上次一事隻是一場誤會,抱歉。”

王瑛兒愣了?愣,那一張溫柔的臉色再也繃不住了?,她沒想到陸雙會說的這麼直接。

“……為什麼?”她喃喃道。

他隻是一個獵戶之子?,處處都配不上她,他有什麼資格挑揀她?

陸雙沉默,平聲道,“之前的事情,我向你道歉,希望王姑娘日後?早日覓得如意郎君,你我之間到此為止,還是少見麵為妙。我先走了?。”說完拉著顧環毓便要走。

少年握住女郎的手,一切那麼自然而然地熟稔,王瑛兒盯著他的動作,那股子?不甘心馬上就要噴湧而出。

“你站住!”

王瑛兒怒火攻心,他憑什麼敢對?她如此冷淡?她終於放下折扇,將它一把?塞到了?丫鬟手裡?,指向顧環毓,“陸雙,這個女人是誰?”

“與你無關。”陸雙直接道。

王瑛兒愣住,這一句話?徹底擊碎了?她的心。

一旁的丫鬟終於忍無可忍,“你怎麼跟小姐說話?呢!”

陸雙神色冰冷,看了?丫鬟一眼,丫鬟立刻啞了?火,噤聲站在王瑛兒旁邊。

王瑛兒平複了?好一會,終於又恢複了?平靜溫柔的臉色,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陸雙,今日我們好好談,我不為難你,你隻需告訴我,這個女人是誰?”

陸雙頓了?頓,生硬道,“她是我的遠房表妹。”

“表妹?”王瑛兒一怔,陸父那天造訪家裡?時,早已經把?陸家的家底說了?個乾淨,他可沒有說過陸雙還有過一個表妹。

她心中有了?盤算,直視顧環毓,悠悠道,“這位姑娘,可否把?帷帽摘下來一見。”

她那一次隻遠遠見過顧環毓一麵,如今她倒要好好看看,他這個表妹長得究竟如何。

陸雙心裡?咯噔一跳,想到了?小廝手裡?的畫像,莫名有些慌亂。

“我隻是想認識一下這位姑娘。”王瑛兒見無人動作,依舊保持微笑,“這位姑娘遮麵見人,不覺得太失禮了?嗎?”

顧環毓大家閨秀出身?,從小的禮儀教育何等嚴苛,就算是有人當麵戲弄她,她也能麵不改色地走過去裝作沒看見沒聽?見。王瑛兒想在她臉上看到驚慌失措,那她就錯了?。

她暗暗歎了?一聲,索性抬起手,就要摘下帷帽。

就在這時,一隻手及時壓住了?她的手。

陸雙摁住她的帽簷,止住了?她的動作,一張臉麵沉如水,替她回答道,“不必了?。”

他語氣如常,然而急促的動作卻泄露了?他此刻的緊張。

王瑛兒蹙了?蹙眉,疑惑的目光又在顧環毓身?上轉了?一圈,忍不住多了?些狐疑。

然而還沒等她再說些什麼,陸雙卻不想再與她費口?舌,拉著顧環毓便走了?。

王瑛兒站在原地難以置信,臉色白一陣紅一陣。

他竟是就這樣走了?!

丫鬟也一臉憤懣地望著兩人離去的背影,氣呼呼道,“小姐,這種低賤的獵戶,您能看上他就是他的福氣,是他自己不知好歹,本來就是他高攀了?小姐,這門親事老爺夫人本來就都不同意,小姐您可彆?再和這種人糾纏在一起了?,免得跌了?自己的身?份。”

可是驕傲如王瑛兒,生平被一個男人這樣對?待,教她如何咽的下這口?氣?王瑛兒死死盯著兩人的背影,眼中湧出不甘的淚光。

她不怨陸雙,她怨恨的是他身?旁的這個女人。

是她奪走了?陸雙。

這個女人,這個陸雙寶貝的跟眼珠子?似的女人,是她讓陸雙鬼迷了?心竅,把?她驕傲的自尊放在地上狠狠踐踏。

這一切都是因為她。

而且女人的第六感隱隱告訴她,她絕對?沒有他的表妹那麼簡單。

“芸兒,這陣子?幫我留意著。”王瑛兒忍住滿腔怨恨,手指死死掐住手心,盯著顧環毓的嬌柔身?影,“如果再遇到這個女人下山,一定告訴我。”

殊不知在橋上,又有一個人震驚地望著顧環毓。

女郎那半遮未遮的帷紗下的一張臉,那身?段,那姿態,怎麼這麼像她那下落不明的大小姐?

如風一臉震驚。旁邊正在挑首飾的胖婦人叫了?她半天,見她沒應聲,忍不住柳眉倒豎,“鎖兒,我剛剛在叫你呢,你是聾了?還是啞了??”說完便迫不及待的伸出手狠狠扭了?她一把?。

如風連連叫苦,一邊躲一邊求饒道,“好夫人,我再也不敢了?,是小的剛剛沒聽?見,饒了?我這一回吧。”

那胖夫人扭了?她好幾把?扔不解恨,但是大庭廣眾之下,也不好弄得太難看,隻黑了?一張臉,將大大小小的包袱都放在她身?上,沒好氣道,“快走,回去有你好看的。 ”

如風擦了?擦眼角,隻得戀戀不舍地看了?顧環毓最後?一眼,匆匆跟著走了?.

這次的下山之旅雖然並無跌宕波折,但是回去的路上兩人沉默不語,都有一些心事重重。

顧環毓忍不住一直在想著剛才的王瑛兒。

女郎雖然橫眉冷對?,但眉眼之間的愛意是如此鮮活。

她的眼裡?全是陸雙,縱使那眼中滿是嫉恨、是不甘。

還有那一天來找他的黃衣女郎亦是。

念此及,她心裡?突然湧出一股莫名的酸澀的感覺。

之前聶氏整天在她耳邊憂愁陸雙的婚事,擔心陸雙以後?會娶不到媳婦,如果她知道陸雙是這麼的受歡迎,想必她肯定是不用擔心了?吧。

“陸雙,剛剛那個女郎……”顧環毓終於按捺不住,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的臉色,輕輕問道,“……你們,很相熟嗎?”

陸雙怔了?怔。

他與王瑛兒之間的過往,他不想提。但是對?顧環毓,他不想隱瞞任何事情。

“我之前去過她的家一次。”他選擇了?直接了?當,道,“爹讓我去王家接他,我當時沒有想太多。除此之外,我和她沒有其他任何的關係。”

顧環毓聽?到他這樣說,沉默了?片刻,不知不覺間,心裡?竟然莫名地鬆了?一口?氣。

“爹娘當時想讓我娶她,但我不願。”陸雙一壁說,一壁轉過頭,眼睛直直地看著她,“我此生隻會娶我真正喜歡的女子?。”

顧環毓感受到了?他眼底的熾熱,突然心中一動,垂下眼睫,不敢再看他。

她不敢看他,但那股熱度還是近乎實質一般蔓延在她的臉上。

她咬了?咬唇,默默燒紅了?臉.

日子?又回到了?以往。

顧環毓一天天漸漸褪去了?病容和憂鬱,不再將自己封閉在屋子?裡?,有時候她會出來曬太陽,偶爾會和他們一家人一起用膳,也會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

肉眼可見的,她的臉上漸漸多了?笑容。

以前的她就像是一盞精美的冰雕,將所有的美好都冰封在厚厚的冰雪之中,隻能遠遠觀賞卻不能接近;而現?在的她則像是冰雪消融,她願意將自己的另一麵打?開,願意走近他們的生活。

閒暇之時,她會經常去破廟,和那裡?的野貓玩。

而陸雙會陪著她。

她能夠感覺的到,自打?她再次回來之後?,陸雙不再整天不見人,倒是陪她的時間越來越多。

她的腦子?依舊是一團漿糊,但是t?她已經不再刻意地去回想。

隻要她不記起以前,那麼她的曾經便是一張白紙。

那些前塵往事,隨她去吧,她已經不想再去觸碰。如今離開曾經的那個家,她現?在可以重新繪就,翻頁重來。既然想不起來,那就讓那些記憶全部封存在妝奩盒裡?,再也不要打?開。

夕陽西下,陸雙倚在破廟門口?,仰頭看著外麵的天色,發著呆。

夕陽像一盤暈開的柿子?湯,將他瘦而不柴的身?影鍍上了?一層金黃,有些毛糙的頭發雜亂地散在額前,遮住了?一雙雪亮的眼,又被他抬起下唇向上吹了?吹,難得的少年心性。

聽?到一聲輕笑,陸雙回過神來,便看到顧環毓在旁邊笑。女郎食指彎起抵在鼻下,眉眼彎彎,秀氣又含蓄地朝他輕輕一笑。

陸雙怔了?怔,眼神飄忽起來,低下頭,搓了?搓頭發,突然有些坐立難安。

一股幽香飄了?過來,是她身?上的味道。

顧環毓已經來到他身?邊,蹲下身?來,依舊是溫溫柔柔的聲音,“你的頭發太長了?。”

他長得太高了?,她隻能仰頭看他,“為什麼不束起來?不覺得礙事嗎?”

陸雙早已在不知不覺間坐直了?,他脊背靠了?靠門,一臂撐起立在腰後?,掩住那默默蜷起的手指,“……懶得束。”

其實根本是不會。從小到大,他就是這樣過來的,深山鄉野待慣了?,饒是聶氏也沒有在這方麵細心教過他一二。

“這麼美的頭發……不好好打?理,豈不是可惜。”她有些惋惜。

躊躇了?半刻,她輕輕看了?他一眼,癢癢的小勾子?似的,似是下了?一個決定,她抿了?抿唇,看著他,有些小心翼翼又有些期待,“……你坐過來。”

陸雙愣愣地,依言坐了?過去,又在她的眼神示意下背過身?去,將後?背留給?了?她,他正不知道她要乾什麼,一雙纖纖玉指下一刻穿梭在了?他的發間。

他呼吸一滯,從脖頸處開始慢慢發起癢,有一股電流正在通過四肢百骸緩緩流過全身?。

顧環毓一邊為他束發,一邊娓娓笑道,“我雖記不得事,但是手藝卻沒有丟,這些編發盤頭的本事,我還是很精通的。”

有什麼東西被她取了?下來,慢慢纏上了?他的發,也如同蛛網一樣纏住了?他的心。

三兩下之間,她停下,笑道,“好了?。”

一根精巧的長辮搭在了?他的肩上,他的長發被分成了?數支小辮,初始如小臂一般粗長,越往下越細越長,直至形如一條黑色蠍尾,隻留小小的一截發尾。

顧環毓笑吟吟道,“我的手很巧吧?”

辮子?卷去了?額間散落的長發,露出少年神采奕奕的五官,劍眉星目,雙目炯炯,與以前披頭蓋臉的陰鷙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你若懶得束,以後?我便給?你束好了?。這樣好的頭發,倒是有我發揮的地方了?。”頗有些俏皮的意味。

陸雙坐在門檻,直到顧環毓走開,他依舊保持一個動作了?很久。半晌後?,他才慢慢動了?動,直起腰身?,抬起眼,看著已經走開的她。

她已經走回原地,蹲在一群野貓之間,看著它們吃飽了?的肚皮在地上打?滾,溫柔地給?它們撓癢癢,側臉純淨柔美。

每當這個時候,陸雙總會不由自主?地看過去。

他失神地看著她,眼底漸漸暗下去。

他默默地想著,她若是肯對?他這樣笑一笑,他也會像這些野貓一樣湊過來,一下一下舔|舐她的手心,沉醉於她的溫柔。

第25章

天子?數月不曾理朝, 太?子?監國,皇宮勢力被宰輔大權壟斷,太?子?獨木難支。

桓王、惠王伺機而動, 虎視眈眈。

京城已是一片風雲將至, 晦暗的陰影終於漸漸蔓延到了天下各地。

各地匪患爆發, 此起彼伏,流民遍野, 哀鴻一片, 已是隱隱顯露亂象。

不過任山下紛爭不斷, 山上的日子?依舊是風平浪靜、悠然自得。

冬天來了, 一場又一場的雪過後,顧環毓也從?輕薄的單衣換上了冬衣, 她站在簷下, 望著眼前一片濃妝素裹的世?界。

陸雙這陣子?一直忙著和陸父在外麵打獵, 白天幾乎見?不到人, 入冬了, 靠山吃山的獵戶隻能儘可能地最後多?獵一些獵物,以備過冬。

聶氏對陸雙最近的新發型很滿意,之前怎麼沒覺得自家兒子?長得這麼好看呢?果然是人靠衣裝馬靠鞍。

和環環站在一起時,誰看了敢說一聲不般配?

簡直就是郎才女貌, 天作之合好嗎!

她最近有意無意跟他提起成親一事,但奈何?他仍是一副不甚熱絡的態度,沒辦法, 自家兒子?攻不破,她隻能從?女郎身上下手?了。

“環環啊, 你覺得我們家雙兒如何??”聶氏湊近顧環毓笑眯眯問。

顧環毓敏銳地聽出聶氏的弦外之音,臉漸漸有些紅了, 一時不知道說些什麼,“我……”

“你知道我們為什麼給陸雙取這個名字嗎?”聶氏笑道,一臉慈愛地看著她,“那是因為啊,生了雙兒之後,我和他爹一直還想再要一個孩子?,男孩女孩都好,可是之後怎麼也不行,你是不知道啊,我和他爹有多?想再要一個孩子?,這不就正巧,你來啦。”

顧環毓臉紅的更厲害,默默低下頭?去。

“自打你來了,我和他爹心裡喜的跟什麼似的。你放心,嬸嬸心裡是最疼你的,從?今往後,我們就把你當作女兒養,你就是我們的親生女兒,絕對排不到雙兒後麵去,你說好不好呀?”

字裡話間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顧環毓又不是不諳世?事的小?女孩,自然聽得懂聶氏的話外話。

她心跳如鼓,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隻低下頭?去,喃喃不語。

她就這樣一整天帶著滿腹心事,夜裡臨睡之前,腦子?裡仍是想著聶氏對她說的話。

“環環呀,”聶氏白天握住了她的手?,“嬸子?不跟你見?外了,就跟你說一句掏心窩子?的話,你不妨考慮考慮我們家雙兒呢?雙兒人長得好,脾氣你與他相處了這麼久,也覺得不差吧?他就是麵冷心熱,看著不好相與,其實心腸最軟,要是你們兩個日後成了親,他絕對會對你百依百順的,你往東他絕不敢往西。”

“雙兒長這麼大了,跟彆的女郎都沒說過幾句話,連個手?都沒拉過,你放心,絕對乾乾淨淨!我聽說那些大戶人家娶了正妻還能納好幾個姨娘小?妾的,這個你也放心,我們家從?來不搞這一套,他要是敢找其他的女人,不等你說,我第一個打斷他的腿!”

顧環毓躺在榻上,想著聶氏的話,一時間五味雜陳。

一想到自己如果日後真?的嫁給了陸雙,她就心裡覺得怪怪的。

倒不是抗拒,而是就是覺得怪怪的。

這太?突然了。

她還從?來沒有往那方麵想過呢。

陸雙……眼前浮現出那一張熟悉的臉。

他確實不錯,顧環毓不得不承認,聶氏的話,是有點讓她心動的。

但是……這還是太?突然了。

顧環毓羞紅了臉,決定不再去想,婚姻這種大事,她一個女郎家再想下去就是不知廉恥了,這不是她該想的東西。

她翻過身去,腦子?裡還是一團亂麻,就這麼迷迷糊糊睡著了。

半夜,一柄劍抵在門閂上,悄悄地挪動門閂,隨即一道身影打開門,無聲無息走了進來。

陸雙今日回來的比較晚,等收拾好了一切之後,顧環毓早已睡了。

夜色如水,他坐在床邊,默默盯著她的睡顏。

若是爹娘知道了自己半夜三更闖她的屋子?,他們會怎麼看他?

他們一定覺得他瘋了吧。

她又會怎麼看他?

陸雙簡直不敢想下去。

顧環毓心裡藏著事,睡得並?不安穩,還不知道床邊坐著個若有所思看著她的男人,混沌中閉著眼睛開口道,“花影,我口渴。”

陸雙嚇了一大跳,冷汗瞬間直冒,拔腿就想逃。

見?叫了一會沒有動靜,顧環毓蹙了蹙眉,又輕喚了一遍。

“花影,如風……”

陸雙忍住狂跳的心跳,漸漸穩住心神,看著並?沒有醒過來的她,反應過來她這是在說夢話。

他鬆了口氣,隨即啞然失笑。

這是把他當丫鬟了。

他起身給她倒水,將她慢慢扶坐起來,自己先摸著碗壁試了試水溫,再一口一口喂給她喝。

顧環毓乖順地閉著眼,一小?口一小?口喝完之後,沒了動靜,微微歪過頭?去,又睡了過去。

陸雙本想打算把她放好躺好,漸漸地又改了主意。

夜色如墨,將屋裡浸的黑漆漆一片,隻剩下一縷縷傾斜而下的月光。黑夜裡隻剩下塌邊坐著的身影,雕塑一樣,黑夜中的一雙眼睛如同?刀光出t?鞘。

女郎娥眉微蹙,靠在他的懷裡,眼角淡淡發紅,胸前玉山起伏,呼吸細細,紅唇微張著,如同?一枚飽滿的紅櫻。

雲鬢微亂,橫在她的腮邊。

他看的手?癢,想了想,忍不住伸手?替她彆到了鬢邊,手?指卻?像是黏在了上麵似的,感?受著奶豆腐一樣的絕妙觸感?,不舍得離開。

她曾經反反複複出現在他虛幻的夢中,他將它稱之為美?夢。無論夢裡多?纏綿,醒來他都會感?到空洞洞的虛無,心裡像是缺陷了一塊,怎樣也填不滿。

他需要很多?很多?東西才能填滿這缺陷,沒有她他現在連覺都睡不好,這個想法在看到她的時候,令他產生了無與倫比的貪婪心。

其他的一切都好,唯獨她,他覺得怎樣也不夠。

不夠,永遠不夠。他隻想要她更多?、再多?……

自己可能真?的是瘋了。

他垂下頭?去,與她呼吸相纏。他知道這樣子?不好,但是他控製不住自己。

他想親她,很想親她。

他知道今夜的她什麼也不會知道。

“……你是誰?”女郎突然的囈語打破了一室的寂靜。

陸雙幾乎呼吸驟停!

顧環毓仍是閉著雙眼,呼吸開始急促,蹙起的娥眉顯示她此刻仍在夢中,聲音細弱蚊蟻,但是每一個字都清晰地傳到了陸雙的耳朵裡。

“不嫁……我不嫁……”

陸雙僵了身體,愣愣地看著她。

他眼中的光熄滅了,嘴唇開始微微顫抖,哆嗦著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然後緊緊地擁著她,眼角漸漸發紅,不甘地閉上了眼.

顧環毓想要去廟裡看看貓。聶氏今日看陸雙難得清閒在家,慫恿著他也跟著去。

她心中打定了主意,烈女怕纏郎,天長地久的,不怕兩人好不了。

誰讓自己的兒子?是個打不動的棒槌呢。

顧環毓沒有回應,這次倒是沒說什麼,隻是用眼睛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自己先走了。

可陸雙卻?是興致缺缺,他看向女郎明媚的嬌顏,心中生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挫敗感?,沉默著,抿唇不說話,消極地抵抗著一切。但最後還是不放心,默默跟著她去了。一旁的聶氏看的好笑。

兩人一前一後,走在斑駁的林蔭路上,陸雙耷拉著肩膀,一動不動地盯著走在前麵嬌柔的背影。

突然間,顧環毓停下了。

一陣陌生的吵架聲響起,一群少年圍在廟前,一個個不修邊幅的樣子?,似乎是在激烈地討論著什麼。

“王六!你不要來真?的啊!”

“誰也彆攔我!讓瑛兒姑娘傷心,那就是跟老子?過不去!”一個人情緒似乎很激動的樣子?。

“夠了夠了王六,你要是這麼一鬨,那不是給瑛兒姑娘臉上難看嗎?消消氣消消氣,跟這種人有什麼好計較的?走走走,咱們不跟他一般見?識。”幾人拚力把他勸下來。

“老子?今天就要去怎麼了!他是個什麼東西,一個窮酸獵戶,真?以為自己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呢,還敢瞧不上瑛兒姑娘?自己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貨色,就他這樣的,家裡窮得叮當響,要什麼沒什麼,他還想上天娶個天仙不成?我呸!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你們誰也彆攔我!老子?今天非要好好教訓教訓他不可!”

聲音很大很刺耳,顧環毓聽得怔住。

“誰說是他瞧不上瑛兒姑娘的,分明是人家瞧不上他,王家是什麼身份,他們家給王家提鞋都不配。”有人怕王六真?的要上山找陸雙,陸雙的本事他們是領教過的,他們這幾個加起來也打不過他一個,上去了也是白白丟麵子?,趕緊好言相勸把王六給勸下山,“好了好了,本來就是芸兒說漏了嘴,你要是這麼一鬨,那瑛兒姑娘肯定生你的氣,到時候肯定不會理咱們了。”

王六將這句話聽了進去,慢慢平靜了下來,“……你這話說的有道理。”

他當然也知道陸雙不好惹,此刻熱意慢慢消了下來,順坡下驢道,“哼,那今天就先不收拾他,給老子?等著,到時候有他好看的,老子?不會放過他的。”

“不放過他,絕對不放過他!”幾人好說歹說,幾個人胡亂罵了陸雙一通,罵的很不好聽,拉著王六拉拉拽拽下了山。

顧環毓還是第一次聽到這麼直接粗俗的鄉野粗話,一時間都呆住了,等她反應過來後,她急忙往身後去看,陸雙神色蒼白,轉過身,踉踉蹌蹌地跑了。

她臉色一變,急忙去追他。

她在後麵叫他,喘著氣追他,但是奈何?他走的太?快了,很快便?沒了影。

顧環毓環顧四周,隻覺得心裡一片茫然。

他不見?了。

她有些心慌,又有些怕,她怕他想不開找那幾個人打架,怕他會因此受傷。

陸雙他去了哪裡?

她忍住心底的不安,又來來回回找了好幾個地方,但是都沒有看到他,她喘著氣,忽然福至心靈,想到了曾經和他一起洗衣服的那條小?溪。

陸雙曾經說過,他小?時候喜歡一個人待在那裡看溪水。

顧環毓立刻趕往那個小?溪,半晌後,果然看到一個身影正坐在溪邊,高大的身影有些落寞。

看到那抹身影後,顧環毓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

他沒事就好。

這麼想著,她慢慢走到他的身邊,狀似不經意地坐了下來,輕鬆開口道,“雙兒哥哥,你怎麼在這兒?”

陸雙沒有說話,側臉凝視著湖水,表情沉默又冷硬。

顧環毓微微一笑,表情柔和,又輕輕道,“天色不早了,我們回家吧,好不好?”

“你都聽見?了吧?”陸雙突然開口道。

“嗯?”顧環毓有些怔,“什麼?”

陸雙咬牙,緩緩低下頭?去,忽然感?到深深的狼狽。

他很想逃走,心中湧起從?未有過的自厭。

“……他們說的,你全都聽見?了吧?”

他的卑劣與低賤此刻是如此的明晰,他感?到深深的無力,而最令人無力的是,這種如影隨形的感?覺,他根本就擺脫不了。

因為他們說的,都是對的。

他就是個低賤的獵戶,他一無所有。

她是天上的月,而自己是地裡的泥。他可以容忍任何?人嘲諷他,他不介意他們把他的尊嚴踩在地上,但是他受不了這一切是在顧環毓的麵前。

那樣隻會讓他覺得自己更加低賤。

更加的……配不上她。

顧環毓看著他的側臉,猶豫了一下,輕輕道,“雙兒哥哥,他們的話……你不要在意。”

“……我知道。”陸雙用力握了一下拳,又虛虛地鬆開,神色麻木又灰敗,苦笑了一下,“你不要再說了……”

聲音竟隱隱帶了一絲乞憐。

顧環毓一怔。

陸雙閉著眼,垂著頭?,整張臉都埋在深深的陰影之中。

她平時看慣了他堅毅冷酷、胸有成竹的模樣,而此刻的他脊背塌陷,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像一隻走投無路的敗家之犬。

她忽的心中一痛。

她不想看到他現在這個樣子?。

顧環毓久久看著他,目光迷惘又複雜,似在做一個什麼艱難的決定,過了良久後,她鬆開不知何?時握緊的拳,輕輕開口道,“那如果……”

“沒有如果。”陸雙快速道。

“如果……”顧環毓沒有如他所願地停下,輕輕道,“我說……他們說的不對呢?”

陸雙沉默,怔怔地轉頭?看她。

顧環毓看到了他一雙暗沉的眼睛,心中一驚,但還是咬了一下紅唇,鼓起了勇氣。

她看著他,慢慢道,“我這次決定回來,就沒有打算再回去。”

陸雙的神色罕見?地愣住,似乎是沒有聽清楚她剛才說的話。

“你知道……我為何?會回來嗎?”

“我在想,他們或許根本就不希望我回去,或許……他們早就做好沒有了我的打算。”

陸雙心中一驚,在這方麵她算是預感?準確。

有些話也許放在以前,顧環毓是絕對不可能說出口的,但是她此刻看著陸雙,緩緩道,“第一個原因,是在我失去記憶,在我的潛意識裡,我似乎並?不喜歡曾經的生活,現在這樣的生活對於我來說,就很好。”

“你在說什麼傻話?”陸雙臉色一變,有些惱怒,恨鐵不成鋼恨恨道,“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沒有比什麼時候比現在更知道了。

“而另一個原因,是你。”她接著道。

陸雙像是被人按中了命門,激動的神色一瞬間停止。

他翕動了一下薄唇,難得地不知所措起來,半晌終究是一個字也沒有說出口。

有些話一旦說出口,便?再難回到以前。顧環毓心裡很清楚,這些話一旦說出口,她今後的生活將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但是她並?沒有退縮。她此刻用了所有的勇氣,說出了對於一個閨閣女子?而言耗儘全部勇氣和臉麵的話。

她認t?真?看著陸雙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陸雙,我願意留在這裡。”

“我喜歡這樣的生活,我想和你們就這樣一直在這裡生活下去。”

最重要的是,和你一起。

她不想再看到他如此傷心了。

他不該如此落寞。

顧環毓麵色緋紅,心跳如擂,膽戰心驚卻?仍是勇敢地看著他,直直迎向他的目光,“你……願意嗎?”

陸雙久久失去了言語。

他一瞬不瞬地看著她,神色不定。

他的沉默在分分秒秒的流逝下讓她的勇氣一點一點消耗,她開始感?到了茫然和難堪,像是快要沉入海中溺死的人,她感?到了呼吸困難,用儘了僅存的力氣,最後重複了一遍,“……你,願不願意?”

下一刻,一雙手?臂猛地抱住了她。

陸雙緊緊抱住了她,力道像是發了狠,她被他緊緊地抱著,她甚至能感?受到他體內奔流沸騰的熱血。

身軀和呼吸都被禁錮著,但她卻?是釋然的、得償所願的,她現在輕盈地就像是一隻展翅而飛的蝴蝶。

“我願意。”陸雙急急道,“我當然願意!”

少年擁緊了懷中女郎,頭?顱埋在她的肩頭?,一滴滾燙的淚水打在了她的肌膚上,順著鎖骨漸漸流淌至不見?。顧環毓感?受到了那灼熱的溫度。

他哭了。

陸雙哭了。

顧環毓眼眶一熱,險些也要落下淚來,手?輕輕搭在他攏起的肩胛骨上,默默地陪伴著他,感?受他瘦削骨頭?下的鋒利和易碎,還有那一顆不為所知的心靈柔軟。

她想,在得到了他熾烈的笑之後,她又收獲到了他的眼淚。

兩人維持著這樣的姿勢過了良久,似乎誰也不願意放開,時間過去了很久很久。

終於,他離開了她的肩頭?,拉著她緩緩起身。

有力的手?緊緊握著她,她被他牽著在林間奔走,越走越快,越走越疾,高大的少年拉著美?麗的女郎在林間奔跑,像是兩隻相依相隨的麋鹿。

陸雙緊緊拉著她的手?,偶爾回眸看她,笑出一口明亮的白牙,顧環毓從?來沒有感?到這樣輕盈過,輕盈地似乎要飛起來,她喘息著看著他的笑容,眸子?裡也全是笑意,兩人一路來到了破廟。

陸雙拉著她進去,帶著她一起跪下,雙掌合十,虔誠地望著拈花的觀音像。

“我陸雙,今日在觀音像下起誓,我願意一生一世?和顧環毓在一起,照顧她,嗬護她,一輩子?對她好,永不分離。”

野貓們感?到了動靜,紛紛從?角落裡出來,繞在了兩人腳邊。

陸雙跪的筆直,陽光下的少年身姿挺拔,眉眼斜飛入鬢,目光神采飛揚,仰頭?看著觀音像的神態是那樣的虔誠。

他對著觀音發完誓,轉頭?去看顧環毓。

他看著顧環毓。

在他的眼中,觀音像與顧環毓的臉,在這一刻合二為一。

“顧環毓……”陸雙深深看著她,“你願意嗎?”

顧環毓笑著看向少年明亮的眼睛。從?沒有這一刻,他覺得眼前的少年如同?天神,如此耀眼。

她笑著與他對視,輕輕嗯了一下。

“我願意。”

那時候在顧環毓的眼裡,隻有陸家的一畝三分地,隻有那一座神聖又靜謐的梅山。她忘記了前塵舊事,在她的眼裡隻有陸雙,隻有愛情。

而後來,等到她想起來後,這些記憶便?又和曾經的記憶換了位置。她刻意要忘了在這裡的一切,壓抑著不讓自己想起。她還沒有完全明白這句話的分量,就已經回到了生長的原點。或許在她的心裡,這隻是一句可有若無的一句話,一陣風一樣的輕飄飄,吹吹就沒了,在日後經年累月的淡忘下,她大概會真?的忘記。

而陸雙卻?永遠記住了她說的這些話。

他當了真?。

他將她說的這些話牢牢記在了心裡,將她那日的樣子?牢牢刻在了心裡,在他的眼裡,沒有哪一個時刻,比那時的她更為動人。

從?那時後,所有的瞬間在他的心裡都漸漸模糊,隻有顧環毓看著他眼睛說出的那些話,隻有她那含淚又動容的眼睛,成為他心中永不褪色的瑰麗。成為他日後心心念念的魔障,成為讓他又愛又恨的、刻在了骨髓裡的不滅執念.

陸雙與顧環毓拜完觀音,伸手?便?要拉她起來。

也許是他太?興奮了,少年下意識一拉,沒有控製好力道,竟然直接把她拉到了自己的懷裡。

意識到之後,他乾咳一聲,趕緊放開了她,顧環毓也往後退了退,站定了身子?,離開了他的懷抱。

她含嬌帶怯地垂下眼睛,露出修長又矜默的脖頸,如同?一隻優美?垂頸的天鵝。

“……你乾什麼?”嬌滴滴的聲音帶著顫。

雖是控訴,那聲音更像是甜蜜蜜的毛,直接撓到了他的心裡去。

紅豔欲滴的嘴唇被貝齒微微咬著,輕輕陷下去一塊,他曾經偷偷品嘗過的味道,那種甜蜜的、令人神魂顛倒的味道。

陸雙心馳意動,舒爽的簡直每個毛孔都在顫抖。

現在的她是不一樣的,她是活生生的人,活生生地被他抱著牽著,再也不是活在那個美?麗又虛妄的夢裡。她竟然還用這麼嬌滴滴的聲音跟他說話。

陸雙呼吸加重,漸漸紅了眼睛,但是美?人隻是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便?輕輕走開了,似一隻被驚擾蹁躚飛走的蝶。

他下意識便?伸手?去拽。

她的倩影纖細婀娜,如同?夢境般美?麗的不真?實,陸雙目光不移,不由?自主地朝她追了過去。

眼前的一切究竟是真?實,還是又是他的夢境?

他想的很簡單,他想觸碰一下真?實的她,幾乎是不假思索的,他拽住了她的手?。

少年的力氣極大,她竟撼動不了分毫,更甚至一個不穩,一個趔趄,她再次撲到了他的懷裡。

她抬起頭?,唇猝不及防撞上了他的唇。

下巴撞在了他的下頜,微微的痛。

對於顧環毓而言,這是兩人之間的第一個吻,這個吻來的如此猝不及防,猝不及防到顧環毓還來不及收回震驚的表情,猝不及防到彼此都還沒有認知到彼此嘴唇的感?覺,已經一觸即離。

顧環毓微微眯起眼,輕輕嘶了一聲,眼角漸漸暈出一抹氤氳的紅。

她香軟的身子?還撲在他的懷裡,等她抬起眼時,她已經跌進了陸雙深邃無垠的眼底。

她如夢初醒,意識到剛才是做了多?麼荒唐的事情,臉色大變,慌亂間便?要推開他。

陸雙卻?是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顧環毓淚光楚楚,卻?在看向他時,輕輕怔住。

明明離得咫尺可近,她卻?好像看不清他的臉,他的臉整個被蒙住了一層無形的灰翳,眼底一望無際的暗沉令她心驚。

還有隱隱升騰出來的血紅。

顧環毓愣住了。

陸雙神色不明地看著她,薄唇抿著,劍眉像是有心事一般微微蹙起,卻?在久久看著她時,又慢慢平複了下去。

濕漉漉的眼,暈紅的頰,一開一合的唇……她的一舉一動在他眼中皆化?為了無窮的誘惑。

腦海中反複回響著她的那一句“不嫁”。

這三個字就像是魔障一般,他無時無刻不去回想,拚命忍住想要開口問她的衝動。

但是他又有什麼資格去問她?

是的,隻有那種文韜武略、翩翩風華的人中翹楚,才能配得上她,而不是他這種賤民。

陸雙麵沉如水,深深盯著顧環毓,雙目如劍,目光複雜,久久沒有說話。

但是現在,他忽然覺得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長身俯下,攬住她的腰肢,低下頭?,想也不想地吻上了她的唇。

而從?此刻開始,那股滋生在他心底、長久以來陰暗的想法,終於破土而出。

從?前如何?,他不再追究。

而今後將來,他絕不放手?。

第26章

他像一頭矯健的豹子, 輕輕一覆,銜住了她的唇。

這個吻有彆於剛才?蜻蜓點水的一吻,帶著令人心悸又無力招架的力道。他?雙手覆上她單薄的腰身, 試探著慢慢向下?, 摟住她盈盈不堪一握的細腰, 然後微微用力?,將她緊貼與他?。

他?的唇竟然是軟的, 是熱的, 帶著些青草的氣息。低下頭, 一寸一寸地碾壓她。

他?似乎不打算草草結束, 這一次綿長而又堅定,嫻熟的得心應手, 她的溫度、她的心跳, 都完全掌控在了他?的手裡, 可是唇上傳來的急切和淩亂還是暴露了他的生澀與緊張。

顧環毓覺得自己快要化在他?的手裡, 她從來沒有想到陸雙還有這樣的一麵。

是了……她早就該清楚的, 他?與狼對峙時,那一雙眼睛又冷又狠,渾身上下?逼人的戾氣?比起狼來隻?多不少,簡直神鬼退讓, 這樣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會溫柔如水?

可是……可是那寒風中守在門外的身影,那一碗熱騰騰的蔥花t?麵, 那些他?為她出生入死的瞬間,也都不是假的。

那一雙看向她時隱忍又炙熱的眼睛, 她又怎麼可能裝作視而不見?

顧環毓收回推開他?的手,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這麼一想, 似乎……也並沒有不能接受。

此時此刻,她願意沉醉於此,她願意當一次不清醒的人。

那些禮儀、矜持、榮辱……

……都見鬼去吧。

兩?人皆忘情。

最後不知是如何分開的,顧環毓穩住呼吸,輕輕抬手,覆住劇烈跳動的心口,一張嬌靨偏向一側,上麵早已是緋紅一片。

她含嬌帶怯地垂下?眼睛,簡直不敢再看他?。剛才?吻的時候還不顧一切,如今分開之後才?慢慢重新感到了羞赧。

陸雙也是心情激宕,但是他?比她會隱忍。

他?微喘著,不情不願地鬆開她的手,一雙眼睛仍是亮亮地看著她,帶著驚人的光澤。

她的唇可真?軟,腰可真?細。

一次又一次的夢裡,他?便是這樣握著她的腰,與她共赴極樂。

“環環……”他?忍下?滔天的繾綣情意,躊躇良久,終是將那縈繞在心底最執著的念想說了出來,“我娶你好不好?”

他?隻?想娶她,隻?能娶她。

這輩子?,除了她,再沒有旁人。

“環環,你嫁我,我娶你。”陸雙握住她的手,抬起與她十指相扣,讓她不得不看向他?的眼睛,“我們?成親吧,好不好?”

顧環毓愣住。

陸雙看向她驟然變色的一張臉,心中一緊。

他?覺得是她不願意,當下?眼前竟是一陣陣開始發黑,手也微微顫抖起來,強忍下?心頭陣陣抽痛,開口問道,“……你不願意?”

顧環毓輕輕搖了搖頭,“沒有。”

她輕輕鬆開他?的手,一張臉早已是滿麵羞紅,低垂下?眼睛,不去看他?,“我隻?是覺得,現在還……太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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