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離恨(2 / 2)

她難以置信的抬頭看著駱傳名,眼角還有尚未抹去的淚痕,整個人看起來充斥著一種被淩虐的淒涼感。

她怎麼也想不到,她不過是射了薑梨兩箭,駱傳名竟然這麼對她。

“駱傳名,你說我刁蠻任性,我為你改掉所有的脾性,你說你想出人頭地,我拉下麵子在景延麵前為你說話,擔心你的安危,我好好的大小姐不做跑到這僻壤來找你,你就這麼對我?”

說著,趙碧柔眼裡的淚珠再也藏不住,大顆大顆的掉了下來。

她趙碧柔從出生起就是天之嬌女,誰不寵著她讓著她,隻有駱傳名,從來不將她放在眼裡。

既然對自己從來沒有心動過,那為什麼要為了她孤身一人擋在山洞口,哪怕力竭,也不願讓出道來?

趙碧柔看著眼前這個英朗的男子,思緒回到了他們還尚在深山的那一夜。

景睿暘封了東夷下令任何人不得離開東夷之後,駱傳名不得不帶著她翻山越嶺離開東夷。

那夜,因駱傳名執意不願在雪夜出行,她和駱傳名大吵一架跑了出去。

等她回過神的時候,四麵八方已經多出了許多雙綠色的眼睛。

趙碧柔家學淵源,從小學文習武,雖然武藝不精,但是也算是有基礎,因此平時也有膽氣,但是在群狼環繞的場景下,她還是避免不了軟了腿。

在狼群朝她撲過來的時候,是駱傳名持刀硬生生砍出一條血路背著她逃了出去。

最後,他們被困到了一個山洞中。

駱傳名將她放到山洞裡,提起刀毅然擋在了山洞口。

整整一夜。

她蜷縮在山洞中,睜大眼睛,黑暗的山洞吞噬了她所有的視覺,但是同樣的也讓她的聽覺更加敏銳。

山洞外,是群狼的嘶吼身,和駱傳名揮刀的破空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

直到山洞中漸漸亮起光芒。

山洞外也沒了聲響。

她扶著山洞的石壁蹣跚著走出山洞。

外界已經是一片血海地獄,白雪皚皚的地上遍布野狼的屍首,斑駁的血跡、殘缺的狼軀,以及那個單刀拄地一身是傷已經失去了意識的駱傳名。

他明明不用冒著危險出來尋找自己的,他也不需要為了保護她徹夜和狼群戰鬥,但,那個一直對自己不屑一顧的獵戶少年卻為了自己拚儘了全力,哪怕失去意識,他還是用自己的身軀將山洞口遮擋的嚴嚴實實。

一直無憂無慮從來不知道情愛愁緒為何物的大小姐在那夜之後便無可救藥的愛上了那個為了她寧死也不肯退後一步的獵戶少年。

她為了他拋棄了所有,教養、尊嚴、自我,她通通都不在乎了,她隻想要他的心裡有她。

看到趙碧柔流著淚質問自己的樣子,駱傳名的腦中飛快的閃過一係列的畫麵。

她用簡易的樹藤拉著他走出深山,嬌生慣養的大小姐肩上、手上都被磨出一道道的血痕,哪怕摔到崴了腳,她也沒有放棄自己,拄著拐杖,一點一點的將自己帶出深山。

大雪封山的冬日,她怕自己受寒,解下身上的狐裘披風將自己蓋得嚴嚴實實,而自己卻凍得落下了病根。

為了讓景延提拔自己,她低下了她從來高昂的頭顱。

駱傳名看著地上那個哭的撕心裂肺的趙碧柔,思緒回到了他們第一天見麵。

矜貴高傲的大小姐哪怕被自己打敗也依舊是不可一世的樣子,但不知什麼時候開始,駱傳名再也想不起來那個有如驕陽似火的大小姐了。

一幕幕的畫麵飛快的閃過,最後定格在了薑梨臉上染血的畫麵上。

駱傳名閉了閉眼,再次睜開,所有的觸動仿佛隻是一抹流煙。

她千不該萬不該要殺阿梨。

“趙碧柔,你回盛京去吧,回到你父親身邊,就當你我從未見過。”

另一邊。

虎丘。

虎丘並不是駱傳名之前猜測出來的三處位置。

虎丘的位置看起來很平常,但這座山上樹木茂密,而且都是參天大樹,這裡特殊的地位環境也導致了這座山嶺常年都會籠罩著一層淡淡的薄霧,有霧氣的存在,不管是誰進入到這座山嶺中都會視線受阻。

虎丘這座山上的景觀和整個東夷都格格不入,東夷地理位置偏南近海,這裡的樹木大多矮小,鮮少會出現虎丘這座山上全是參天大樹的場景。

景睿暘選擇虎丘也正是因為虎丘是目前最適合他們隱蔽的場所。

他中了毒,雖然不知道中了什麼毒,但是此毒毒素凶猛,絕非尋常毒藥,他已經撐不住了。

一座簡易的營帳前,薑梨不安的踱步。

許久後孫秀雲一臉疲憊的從營帳內走了出來。

此次行軍本就沒有帶上高明的大夫,孫秀雲已經是目前能夠找到的醫術最高明的人了,因此一到虎丘,孫秀雲便立刻為景睿暘治療。

“陳大娘,阿京怎麼樣了?”薑梨見到孫秀雲出來,急忙迎了上去。

“殿下的箭傷並未傷到要害位置,處理過後已經沒事了,隻是......”孫秀雲停下了話語。

景睿暘吩咐過不要把他的真實情況告訴薑梨,可是,孫秀雲想起景睿暘那張蒼白的臉就再也藏不住臉上的情緒。

“他怎麼了?對,箭上有毒,是什麼毒,能解嗎?”薑梨看著孫秀雲悲戚的神情,心裡的不安越來越盛。

昏暗的營帳內,景睿暘坐起靠在床欄上,低著頭,看著手中的一個物件。

“阿京......”薑梨的聲音帶著哭腔。

薑梨想起自己進來前孫秀雲對自己說的話。

“殿下中的毒極其霸道,我醫術不精,解不了毒。”

“陳大娘,你這是什麼意思?”薑梨勉強扯動嘴角,試圖在孫秀雲臉上找出一絲她在欺騙自己的痕跡,但是她打量了好幾遍,都隻能在孫秀雲的臉上找到自責和悲傷。

“薑姑娘,老身,儘力了。”

“薑姑娘,殿下對您一往情深,您進去陪殿下說說話吧。”

薑梨收回所有的思緒看向半躺著的景睿暘。

“阿梨,你來了。”聽到薑梨的聲音,景睿暘抬起頭望向薑梨的方向道歉道:“對不起,你送給我的香囊被我弄臟了。”

也許是人之將死,此時的景睿暘身上再也沒有了往日裡的陰沉壓迫,周身的氣勢也溫和了許多,看起來和尋常的青年也沒什麼差彆。

“什麼香囊?”薑梨掐了掐手心,強忍住要奪眶而出的淚水,收斂了臉上的悲傷朝景睿暘走去。

景睿暘的手裡,握著一個粗製濫造的香囊。

那香囊做工極其不講究,甚至連刺繡的線頭都露在外麵,香囊上繡著一隻醜醜的動物,那動物尖嘴歪身,就像是一隻老鼠。

薑梨一眼便認出了這是她去年端午節的時候給楊晟縫製的香囊。

那香囊上本來繡的是一隻老虎,但是她第一次拿針線,最後的成品不像是威風凜凜的老虎,反而像隻猥瑣不堪的老鼠。

本來想著把那香囊給丟了,但是卻被景睿暘看到了,誤以為是給他縫製的生辰香囊,反而喜滋滋的收了下來。

後麵收拾楊晟和景睿暘物品的時候沒有看到這隻香囊,薑梨還以為景睿暘這種出身尊貴的前朝太子估計早就把那個醜的不行的香囊給丟了。

但是現在再次看到那個熟悉的香囊,薑梨才知道,原來這個香囊一直被他收著,甚至一直貼身藏著。

“臟了就臟了,我再給你做個,保證比這個好看,所以,你要快些好起來,不然你就見不到新的香囊了。”薑梨的眼淚再也止不住,她轉過臉去擦了擦奪眶而出的眼淚,再次回過頭,她依舊裝成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儘可能的放緩聲音不讓景睿暘聽出她語氣中的不對。

薑梨的動作沒有瞞過景睿暘的眼睛。

看著薑梨發紅的眼眶,以及臉上儘可能去擦拭但還是留下了淚水的痕跡,以及為了強行忍住淚水而被咬出了絲絲鮮血的嘴唇。

景睿暘伸出手,輕輕的擦去她的淚痕:“阿梨,你都知道了?”

景睿暘聲線略低,此時他輕聲詢問裡帶著無數的柔情,這就像是一根被點燃的導火線,壓抑了許久的悲傷情緒再也控製不住,薑梨哽咽著:“你為什麼要替我擋箭?”

“那人箭法高明,那會我正忙著大軍撤離,離你遠了些,隻能用這種方式。”

景睿暘的聲音越發的輕柔了起來,薑梨知道,這是他體內的毒越發的凶猛起來,甚至他此刻已經沒法提高聲音了。

“誰要你替我擋箭,你自己什麼身份你自己不清楚嗎?你出事了,這五千大軍怎麼辦?那郡城裡將你奉為君主的屬下怎麼辦?”

“阿梨,我沒想這麼多,我隻知道,你不能出事。”

“咳咳。”景睿暘還想再說些什麼,隻開口便覺得喉嚨一癢,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大片大片的鮮血從他口中溢出,瞬間染紅了身下的床褥。

“阿京,你沒事吧?”

薑梨一慌,忙上前扶住景睿暘。

“阿梨,你聽我說!”

景睿暘抓住薑梨的手,看著薑梨的眼睛認真的說道。

“阿梨,我快死了,我死後,東夷必然會亂......咳咳咳......不過你不用擔心,我早為你準備好了後路,我死後,會有人帶你離開,在哪裡不會有戰亂,阿梨你會一生平安的。”

毒素在他體內瘋狂肆虐,他已經止不住自己的身子,隻能靠在薑梨的身上,平靜的交代著後事。

聽著景睿暘將自己下半輩子安排的明明白白,薑梨不住的搖頭:“你騙我,你又在騙我是不是?你不會死的,你告訴我,你這次也不會死的對不對?”

“阿梨,我騙了你,所以,你不要哭,我是個騙子,不值得你哭的。”

薑梨的眼淚大滴大滴的落在了景睿暘的身上,溫熱的淚珠就像是一顆顆燒紅的鐵珠一般,每落一顆下來,都像是要灼傷掉他的心一般。

他想要抬起手為薑梨拭去滿臉的淚水,但卻發現他現在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了,幾次嘗試都抬不起手,他無力的垂下了頭。

“能夠死在你的懷裡我很開心......咳咳咳,我真的很開心。”

“不要說了,你不會死的,不會死的......”薑梨語無倫次的重複著同一句話。

“比起戰死沙場,我更願意死在你的懷裡。”

景睿暘轉過臉,用儘最後一點力氣,在薑梨的臉頰上蜻蜓點水般的點了一下。

“是我唐突了,但我想這樣親近你很久了。”

景睿暘的眼眸中亮起了一抹明亮的光,接著又一點一點的暗淡了下去。

臉上被一抹冰涼的唇擦過,薑梨托住景睿暘的臉:“你不要死,我還沒有給你做香囊,你也沒有報仇雪恨,你騙了我,我也還沒原諒你,你不能死,我不允許你死!”

“對不起,阿梨。”

聽到了景睿暘的道歉,薑梨身子一僵,慌亂的抓住他的手。

他的聲音飄忽,輕的幾乎讓人聽不到:“如果身上沒有血海深仇,我一定會和你住在一個小村子裡,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安安穩穩度過一生。”

鼻間是薑梨身上淡淡的梨花甜香,景睿暘的思緒回到了他第一次見到薑梨的時候。

剛剛出生的薑梨小小的一團,包裹在紅色的包被裡,看起來更是冰雪可愛。

那樣可愛的團子,安靜的躺在床上,見他來了,扯開嘴角衝他甜甜的笑著。

那小團子的笑容就像是冬日裡的第一抹陽光,溫暖的照進了他的心裡。

五歲的孩子親眼看著一直疼愛自己的父皇母後吻頸自儘,往日繁華錦繡的景國一夜之間覆滅,金碧輝煌的皇宮被付之一炬。

往後的日子裡,他的內心隻剩下了仇恨,複國的執念下,他隻能用儘一切力氣,在黑暗中完成力量的積蓄。

“老師,學生想拜見師母。”

“你師母,已經去了。”

景睿暘看到薑承的臉上是悲傷和疲憊,五歲的孩子太明白去了是什麼意思,師母也和他的父皇母後一樣去了另一個世界嗎?

看著那還不知事的團子,景睿暘不由生出了憐惜。

“老師,師妹可是取名了?”逗弄了幾下小團子,景睿暘問薑承道。

“名字啊,就換做‘離’吧。”

“是‘尋常百種花齊發,偏摘梨花與白人’的梨嗎?”

景睿暘知道,自己的師母和老師薑承結識於那個梨花曼舞的季節,梨花是他們的定情之花。他當然是知道薑承並不是指的是他詩句中的那個梨,隻是,一個剛剛出生沒多久的孩子,用離這麼一個悲傷的字做往後的名字實在是讓他不忍。

“梨嗎?就是那個梨字。”

薑梨很可愛,隻是自己的老師卻從不願他與她有過多的接觸。

老師如果知道現在的阿梨還是和自己牢牢的綁在了一起,怕是會氣的活過來追殺自己罷。

景睿暘嘴角牽起一抹笑意,緩緩合上了眼簾。

“你會是未來的景帝,你會君臨天下,你會報仇雪恨,你怎麼能死在這裡呢?你快好起來啊!”

薑梨不斷的拍打著景睿暘,希望他能睜開眼睛看她一眼。

但是不管她嘗試了多久,景睿暘那雙極其漂亮的鳳目卻也沒有再睜開了。

另一邊。

駱傳名甩開了沈清洲派出來跟著自己的人,獨自一人來到了虎丘。

趙碧柔在箭上淬的毒是趙家獨有的毒藥--離恨。

毒藥的名字取為離恨,便是要讓中毒之人知道什麼叫離彆隻恨。

那毒極為霸道,時從無數毒蟲體內提取融合出來的毒藥,若是沒有解藥,不出半天就會毒發生亡。

而景睿暘在中毒之後並沒有及時的治療,反而帶著大軍先行撤離。

這樣一來,劇烈活動之後,毒發的會更加厲害。

熟悉東津鎮的駱傳名幾乎可以確認,景睿暘絕對帶人來到了虎丘。

也隻有虎丘這座地勢較高,常年濃霧籠罩,又有參天巨樹掩護的山嶺才能讓景睿暘的大軍在這裡蟄伏下來。

駱傳名握緊了手中的藥瓶,朝虎丘望去,高入雲霄的高山上籠罩著淡淡的薄霧,讓人看不清山中的場景。

這是離恨的解藥,是他從趙碧柔手中取來的。

他雖恨景睿暘橫刀奪愛,可若不是景睿暘為薑梨擋了那一箭,憑借薑梨的身體素質,絕對抗不過離恨毒發帶來的痛苦。

離恨太霸道了,若是習武之人服下之後,還能靠自己的身體素質硬抗一段時間,可若是無武藝在身的普通人服下,光是毒素在體內肆虐的痛苦就能讓人生不如死。

景睿暘擋住了那一箭,救下了薑梨,這是恩。

他駱傳名雖然厭惡景睿暘,恨不得他死。

但是他也恩怨分明,對於剛救下了薑梨的景睿暘,他最後還是選擇給他送解藥。

作者有話要說:本來想斷在前麵的,但是怕被遞刀子~

所以放心吧~男主不會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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