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看到他眼白上的紅血絲,能看到他臉上一層淡淡的絨毛。
“對不起。”他放輕嗓音,用他們兩個能聽到的聲音很輕弱的道歉,“初櫻對不起。”
初櫻怔愣的看著他。
離的近,他眼底深藏的悔意痛苦和絕望沒有清醒時的麵具蓋著,傾瀉而出。
“我開始改了,你等等我。”
“……”
“哎呦我艸!前麵這傻逼怎麼開車的!急停啊!”周昭年氣的連按兩下汽車喇叭,嘀嘀!
驚醒與男人對視呆愣的初櫻。
他的話像個巨大炸彈,砰的一聲。耳邊嗡嗡響,初櫻立刻坐直身子。
桃花眼裡寫滿了茫然,眨巴眨巴眼睛,盯著自己指腹上的螺紋。
她想過很多可能。
他轉身來挽回她的可能。
因為不習慣沒有追逐,因為跟爸爸的關係,或者因為無聊不甘心。
這些她都想過。
而現在,好像是她恰恰沒有想過的另一種可能漸漸浮出水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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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會兒,窗戶外麵是熟悉的景象。
她莫名其妙的想到之前看過的一句話。
天空還跟之前一樣,人卻不同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剛剛說的話,初櫻心中居然有一絲悵然,他們不也是這樣?
寒風呼嘯,刷拉拉的刮過院子裡的枯枝。
幽暗的彆墅已經很久沒來了。
上次含淚跑出去的樣子,好像是上輩子一樣。
心情有些沉重。
默不作聲的看周昭年嫻熟的輸入密碼打開門。
200501.
沒來得及收回視線,好奇怪的密碼。
2005年1月嗎?
看著楚弈垂著頭閉眼安靜的樣子,初櫻抿唇,上前一步輕輕扶了扶楚弈的手臂。
讓他沒有隨著周昭年的動作滑下去。
滴。
拉開大門,清冷的月光從窗口照進來。
此時客廳居然比幾個月前的白天看得清。
可下一瞬,驚詫萬分。
沒想到偌大的一個客廳,眼神掃過去空蕩蕩的,隻有靠著牆有個單人小沙發。
借著月亮的微光,能看出這小沙發已經老舊。
在這寸土寸金的濱城市中心。
君海豪庭,一等一的彆墅區。
眼前的景象,處處透露著怪異。
突然想起在香格裡拉不小心聽到的話。
那個口吻,是楚弈的父親嗎?
心中訝然。
他的生活,好像跟自己想象的一點都不一樣。
甚至是……
眼前地板上的繁亂的刻痕,老舊摩擦的痕跡,一點人氣兒都沒有的樣子。
知道實情之後,這些小細節都在隱隱約約的告訴她。
他真實的世界是什麼樣的。
不大好。
“幫我上樓開下燈。”周昭年咬牙切齒,“楚弈這看著瘦,怎麼這麼沉啊!”
“健身的人果然藏肉啊是不是。”
噠噠噠,初櫻來不及回應,借著月光往樓上跑。
眼神飛快掃過,沒有看到走廊上有燈的開關。連忙推開楚弈臥室的房門,開燈。
啪嗒一聲。
屋裡還是一片漆黑。
燈居然是壞的?
下一瞬看到不遠處床頭櫃上的台燈,快步過去按下開關。
溫暖的光線迸射。
眼前終於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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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昭年使出吃奶的勁兒扶著楚弈進來。
初櫻站在床邊,給周昭年搭把手。
昏黃的燈光在臥室中暈染開。
紅木床頭櫃上擺著一本棕色皮本,中間不知道夾著什麼,露出一條縫。
老舊的裝修風格,著實跟楚弈這張年輕冷峻的臉龐有點不搭。
“聽說他要把房子重新裝修一下”,周昭年把楚弈放下之後,扯住被子隨手往他身上一蓋,眼神四處掃,隨後感慨,“可算要重新弄了。”
房門敞著,紅木門板靠在雪白的牆麵上。
上麵用匕首刻的“鬥獸場”三個字就格外明顯,引人注目。
收回視線,初櫻往後退一步準備走。
結果啪一聲。
皮本掉落,咕嚕嚕。
有隻熟悉的黑色鋼筆滾到地板上,淡黃的紙張在溫暖的燈光下來回晃動,最終停住。
垂在身側的指尖微微蜷起來,擦過大衣。
是她買的那隻鋼筆。
遲疑片刻,初櫻最終轉身蹲下去準備把東西撿起來放回原位。
剛蹲下,視線不經意落下去,剛要拿到筆的手指停滯不動。
紙上是男人遒勁有力的字跡,力透紙背。
翻開的本子把上麵的字大大方方的露出來,一覽無遺。
【克製、反省】
1、她喜歡草莓尖
2、喜歡喝咖啡,但是不喜歡美式
3、喜歡花花綠綠的包裝(會因為包裝好看買飲料,此處?)
4、喜歡圓鈍,溫暖的東西
5、不喜歡芹菜
6、不喜歡聲音大,聲音大會蹙眉
7、喜歡裙子,淡藍色藍綠色
8、喜歡希朵的馬克龍(顏色好看?)
9、不喜歡被強迫,要溫和幽默(最好)
10、喜歡吃烤肉(*特彆喜歡)
特彆喜歡之前還打了重點號。
“……”。
長睫微顫,初櫻錯愕的看著紙上的字。
內心震驚,紅唇不可置信的微微張開,可一時間什麼都說不出來。
這些,她從來沒說過。
甚至有些很細小的事情,她自己都沒有發現。
他怎麼知道的……
聽到腳步聲響起,一抬頭,周昭年站在一邊。
與她視線相觸的時候又瞥開,眉宇間隱忍著低聲說,“櫻妹到走廊,我跟你說點事情。”
噠噠噠,一串拖鞋拍打地麵的聲響。
幽暗的長廊,老舊的地板被人一踩,發出吱呀吱呀的叫聲。
“他,其實他不讓我說。但是我覺得,得告訴你。”
周昭年低聲敘說,“其實,他這些年過的並不好,從小被他媽媽虐待,幾年後等被就出來離開那個環境的時候,性格已經不太好了。”
不太好三個字,可謂是十分克製。
“之前那些混蛋事兒,他是故意的。他媽媽現在精神不太正常,找他鬨,最後摔腦出血去醫院了。”
聞言,初櫻輕眨眼睛。
她今晚聽到的那些話。
原來是這樣嗎?
“楚弈覺得他家不是個好地方,不想拖累你。”說著,周昭年一聲長歎,“他爸媽的確不負責,害的他們性格都不太正常,可這些上一輩的事情跟他有什麼關係呢?”
“後來,他真把你傷走之後,就火災之後,他才麵對自己真實的內心。”
“後悔了,根本放不下你。可是,好像晚了。”
一字一句格外誠懇,周昭年雖然無法感同身受,但這段時間兄弟過的什麼樣,他心裡清楚。
情緒一上頭,眼角都有些紅了。
不自在的瞥開眼,嗓音很低,“其實他看起來光鮮亮麗,其實挺不容易的。”
漫長的沉默。
幽暗的走廊裡一絲聲響都格外明顯。
“他為什麼沒跟我說?”初櫻輕聲問。
“因為他信奉行動大於語言。”周昭年抿唇,眉心緊鎖,“他覺得,說出來的話,像強迫你。”
你看。
我過去的遭遇並不好,所以才這樣。
輕笑一聲,周昭年無可奈何的搖頭,低歎,“他說不想道德綁架你。”
之前他們在南山酒吧,孟之丞和楚弈最後喝的都有點多,孟之丞迷迷糊糊的拄著下巴,“我說兄弟,你直接把你小時候的事情跟她說,小姑娘肯定心軟。”
就算不心軟,也不能像之前那麼硬。
楚弈整個人微微泛紅,掀起疲憊的眼皮,搖頭。
“不說。”
長久的沉默。
過了一會兒,楚弈扯了扯嘴唇,笑容苦澀,“本來對她已經不好了,不能再這樣。”
歪著頭看他們,幽深的眼底一片晦澀,唇角微嘲,“咱們當時,怎麼認識的,忘了?”
當時在學校,楚弈轉到他們班。
去之前,老師特意囑咐班級所有學生,新來的同學之前生活不大好,你們要讓著他。
那時候剛十歲的楚弈性子的確不好,被人挑釁直接打回去,平常也冷漠不合群。
一開始同學們的確忍讓著,直到他推開堵在麵前讓自己報名運動會的同學。
後來孟之丞爆發了,指著楚弈的鼻子罵。
“憑什麼我們讓著你,你算老幾?”
十歲的小楚弈麵無表情的把書包扔在地上,校服外套脫了,“那就打一架吧。”
那之後,他們不打不相識,孟之丞告訴他之後,他才知道他們不開心和為什麼不開心。
之前沒有人教過他這些。
是啊,大家都是第一次投胎做人,憑什麼受委屈讓著你啊?
“不了。”楚弈仰頭靠在沙發背上回憶過去,微微合上雙眼,“彆為難她。”
那麼心軟的小姑娘,如果知道了,肯定心裡不好受。
那該怎麼麵對他呢?
他不想讓她陷入那樣尷尬難為的境地。
聽到這裡,初櫻站在原地沒動。
“你能不能……原諒楚弈?”
“他之前太不容易了。”
“要不給他個機會行嗎?”
周昭年麵色誠懇的問。
“給他個機會嗎?”
聽到小姑娘迷茫柔和的嗓音。
門內,躺在床上的男人緩緩的睜開眼睛。
還沒聽到她的回答,突然duang的一聲,樓下大門被合上的巨大響聲。
初櫻思緒被擾亂,從複雜的情緒裡抽離出來,好奇的看向周昭年,“他家還有彆人嗎?”
這話把周昭年問的一愣,“有啊,他弟弟。”
噠噠的腳步聲響起,放眼過去,沒有開燈的一樓光線昏暗。
隻隱隱約約的能看出有人在走。
“他弟弟?”
噠噠,腳步聲越來越近。
初櫻眯起眼側耳聽著,想抓住腦海裡那縷一閃而過的思緒。
有種奇怪的預感。
總覺得眼前有一層迷霧擋著自己。
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