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意不敢想後麵的劇情該怎麼走,隻能強裝鎮定觀察四周。
此刻她所在的地方,正是無憂山的中心,周圍的懸崖峭壁首尾相連,將此處牢牢籠罩,唯有上方一小片天空能透入陽光,因此要比外頭陰冷些。
帶他們來的靈獸們,此刻都躲在陽光照不到的地方,好奇地觀察他們,其中那隻夜鳴獸也在,正用盛意聽不懂的鳴叫跟其他靈獸熱烈討論,說到興處時,還集體回頭看她。
盛意:“……”話題該不會就是她吧?
她正無言,一抬頭就對上了少年的眼睛,盛意沉默一瞬,驀地想起那天她說出真相時、他看向她的帶有無儘失望的眼神,以至於連對視的勇氣都沒有。
“奇、奇怪,他們為什麼要抓我們?”盛意假裝四處張望,一步一步離他越來越遠,快走到溪邊時,少年突然閃現在她身邊,一把將她抓住。
盛意嚇一跳:“怎、怎麼了?”
“彆靠近溪水。”少年沉聲道。
“為什麼呀,這不是挺安全……”盛意話說到一半,突然看清波光粼粼的溪麵上,似乎有東西在遊。
是剛才夜鳴獸身上的蟲子。
不止一兩條,密密麻麻的全都是,她以為的波光,並非水的光澤,而是陽光照在蟲子上反射出的光。
饒是盛意見慣大場麵,仍被這一幕惡心得夠嗆。
“是食骨蟲,”奚卿塵緩緩開口,“喜溫喜陽,懼冷懼陰,所以靈獸們都躲在陰涼處。”
盛意怔怔回頭,果然看到靈獸們都小心避開光照。
少年開口,回答她最初的問題:“它們要抓的人並非我們,而是隻有你。”
“嗯?”盛意驚訝地看向他,四目相對的瞬間,她又忍不住看向旁邊。
少年察覺到她眼神的閃躲,沉默一瞬後才開口:“你治好了夜鳴獸。”
盛意頓了頓,再看向這群靈獸,才發現它們每一隻身上都有鼓包,鼓包特彆大的,還隱約可見裡頭的血管和遊動的蟲子,稍微動一下都會發出痛苦的嘶吼。
靈獸大多皮糙肉厚,能連血管和皮下的蟲子都可見,想也知道皮膚的張力已經撐到極限,隨時都會裂開。
也不知裂開之後會是如何。盛意剛冒出這個想法,一隻小獸身上的鼓包便裂開了,它哀鳴一聲倒在地上,徹底沒了生息,而蟲子們爭先恐後地爬出來,試圖找另一隻靈獸寄居。
靈獸們顯然已經有了經驗,立刻呼啦啦四下散開,叼起石塊朝蟲子砸去。
蟲子噗嗤嗤爆漿,也就越來越少,看樣子是無法寄居了。可突然變故突生,小獸的母親哀嚎一聲撲到小獸旁邊,沒來得及離開的蟲子立刻朝它眼睛鑽去。
“小心!”盛意下意識抬手,借著風將那隻蟲子攥住,又狠狠摔在了地上。
小獸母親還在哀鳴,痛苦的聲音感染了所有靈獸,一時間封閉的山穀內回音嘹亮,逐漸勾勒成一場盛大的悲傷。
盛意看得心下顫抖,與天地一同為生命的流逝而難過。原文裡隻用‘靈獸暴動’來總結男主的無憂山曆練,卻從未提過靈獸暴動的背後,是這麼多生靈忍受痛苦到神誌不清的地步。
盛意靜靜站在風裡,看得漸漸紅了眼眶。
“不哭。”海若突然出現在她身邊。
盛意回神,怔怔看向他。
“當務之急,是幫它們治病。”還是少年模樣的奚卿塵認真道。
盛意深吸一口氣,努力冷靜下來:“好。”
她看向靈獸們,思索要怎麼與它們交流,靈獸們卻好像什麼都知道,如水一般在她麵前分出一條路,無聲地邀請她往裡走。
盛意下意識看向奚卿塵,待他點頭之後才往裡走,直到繞過一道暗門,看到更大的一間暗室,以及暗室裡或大或小、形態各異的靈獸們。
它們身上都不止一個鼓包,每一個都好像到了極限,看到生人出現,卻連抬眼的力氣都沒有。
盛意回頭看向身後還算健康的靈獸們:“你們想讓我先救它們?”
最前頭的夜鳴獸發出一聲嘶鳴,像是在回答她的問題。
盛意不再廢話,係起裙子挽好袖子,便走到了一隻年邁的月光獸麵前,以風為刃切開鼓包,開始挑蟲子。
奚卿塵站在她身後,靜靜觀察上空,發現這裡並非什麼暗室,而是由樹木與大石堆砌成的天然山洞,最上方那一層芭蕉葉,像是靈獸們自行蓋的。
蟲子被一條條挑出來,每挑出一條,盛意就要專門踩死,進度上也就慢了許多,好在她要切第二個鼓包時,旁邊的地麵上突然浮現一團靈力。
盛意頓了頓,嘗試將蟲子丟進靈力裡,剛才還活蹦亂跳奮力掙紮的蟲子,一瞬間化作齏粉。
她眼睛一亮,高興地回頭,對上奚卿塵的眼睛後又有些訕訕。
“我來善後。”奚卿塵用少年的聲音說。
盛意答應一聲,挑完最後一條蟲子便去找下一頭靈獸了,剛被清理完的靈獸看到奚卿塵,發出不安的哀鳴,奚卿塵垂著眼眸,直接將它千瘡百孔的血肉燙成痂,完成治療的靈獸長舒一口氣,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兩個人配合著給靈獸抓蟲,漸漸地也摸索出了經驗。這些蟲子對靈力波動十分敏感,奚卿塵哪怕收斂氣息靠近,也會讓它們瘋狂亂鑽,這也是為何靈獸們會采取最原始的方式消滅蟲子,而不是動用靈力。
但盛意就不同了,雖然如今距離金丹隻有一步之遙,但靈力等同沒有,即便上手抓了它們的同伴,也不會引起其他蟲子警惕。
這樣一來,抓蟲的任務隻能盛意一人來做了。
“好端端的,怎麼會長出這麼多蟲?”盛意皺眉。
奚卿塵:“應該是龍脊出了問題。”
“龍脊?”盛意疑惑。
奚卿塵微微頷首:“無憂山的陣眼,許是用了多年,有什麼地方蛀了。”
“……聽不懂,但感覺好玄妙。”盛意有點苦惱,“我現在給它們治好了,之後還會被寄生嗎?”
“會,若想斬草除根,一來要將所有已存蟲子儘數消滅,二來要找出龍脊生蛀的地方,將其剜去。”奚卿塵回答。
盛意點了點頭,看到有隻漏網之蟲朝他爬去,連忙一腳踩碎黑蟲,順便將他拉到另一側。
“你小心點。”她開口提醒,一抬頭看到他正盯著自己,連忙鬆開他的袖子,“就……小心點。”
奚卿塵看著她躲閃的眼神,手指不自覺地撚了撚。
連靈獸們都看出這倆人不對勁了,麵麵相覷之後安靜下來,暗室裡一片寂靜,隻剩下偶爾痛苦的嘶鳴和踩蟲子的噗噗聲。
兩人忙活到天黑,總算將暗室裡的蟲子清理完了。盛意伸了伸懶腰,一回頭就看到剛才的山穀裡,溪邊的野花們無聲綻放,姹紫嫣紅的顏色倏然亮了起來,像一個個小彩燈,點亮了她的眼眸。
大自然的美景從未精雕細琢,卻總是給人以最直接的震撼。盛意怔怔走到山洞口,伸手撫上一朵小花,小花上的光愈發亮了。
她輕笑一聲,隻覺一天的疲憊都一掃而空,於是扭頭看向其他狀態還算可以的靈獸:“現在要為你們治療嗎?”
說罷,她以為靈獸們會圍過來,結果都後退一步,示意暫時不用。盛意麵露不解,正要問怎麼了,奚卿塵突然拉住她的胳膊。
盛意頓了頓,一回頭便對上他沉靜的眼眸。
還是少年的臉,五官輪廓都有些陌生,可唯獨眼神騙不了人。
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永遠內斂,永遠清澈。
奚卿塵對上她有些發散的視線,又一次想起那晚她告訴自己的‘真相’。
他心神一晃,半晌才緩緩開口:“它們要先為小獸送行。”
盛意頓了頓,不解:“為小獸送行?”
“是靈獸的葬禮。”奚卿塵說罷,便見小獸的母親悲傷將其叼起,尖利的牙齒嵌入小獸的身體,引來母親又一聲悲鳴,其他靈獸跟在其後,跟著她一同往外走去。
經過盛意和奚卿塵身邊時,小獸的母親停下腳步,哀哀地看著他們。
“她想邀你同去。”奚卿塵說。
盛意深吸一口氣,伸手接過小獸,小獸原本的傷口旁邊,兩道咬痕清晰可見。她扭頭看向奚卿塵,一句話也沒說,奚卿塵便出手為小獸修複了傷口。
盛意抱著小獸,跟隨獸群穿過暗室,地上休養生息的靈獸們察覺到什麼,一時萬獸悲鳴。
盛意在哀嚎的聲浪裡堅定地往前走,穿過荊棘與玫瑰叢,來到了懸崖之上。
懸崖下是萬丈深淵,裡頭縈繞著經年不散的霧氣,像是奚卿塵的眼睛。盛意盯著濃得化不開的霧,突然一陣心悸。
“放手吧,將它歸還於天地。”奚卿塵提醒。
盛意沉默許久,最終還是輕輕放開早已涼透的身體。小小的獸落入山穀,連回聲都沒有一道,獸群又是一陣悲鳴,聽得盛意心口一陣陣疼痛,仿佛心疾發作。
“但凡生靈,終有湮滅,不必為此傷神,”奚卿塵沉靜的聲音響起,在天地之間縹緲遙遠,“你看它與風同化,何嘗不是一種永生。”
盛意垂著眼眸:“霧太大,我看不到。”
“霧?”
盛意抬眸,對上視線後頓了頓:“怎麼了?”
“此處清明一片,哪裡有霧?”奚卿塵反問。
盛意怔了怔,再次看向山穀,依然是一片大霧。
見她麵露不解,奚卿塵抬手點在她的太陽穴上,借她的目光去看山穀,看完之後鬆開手,垂下眼眸解釋:“是死氣。”
“死氣?”盛意愣住。
奚卿塵重新看向山穀,眼底閃過一絲悲憫:“凡死亡所在處、死誌萌生處、死期已定處,皆有死氣,我沒想到你竟能瞧見這種東西。”
盛意定定看著濃得化不開的霧,許久未發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