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卿塵的靈根成功拔出,但識海也留下一個巨大的坑洞,即便每日裡服下大量丹藥,一時半會兒也很難填補這個坑洞。
沒有了靈根,他徹底成了凡人,沉重的身體以及總是容易疲憊的精神,每一樣都讓他難以習慣,但身體上的變化可以慢慢適應,識海裡的坑洞也可以慢慢養,沒有經曆徹骨痛便剜去了靈根,已是世上少有的幸事,他現在滿心想著的,隻有一直沒出現的盛意。
“已經十日了,她怎麼還未回來?”他渾身乏力,要靠在枕頭上才能維持坐姿。
褚非遞給他一大瓶藥丸:“她倒是想回來,隻是被靈草園的陣法困住了,還得個幾日才能脫身。”
“你去將她帶回來。”奚卿塵眉頭蹙起。
褚非嗤了一聲:“我憑什麼?”
“求你。”奚卿塵立刻道。
褚非:“……你是怎麼把這兩個字說得如此厚顏無恥理直氣壯的?又是她盛意教你的吧?”
“你快去。”奚卿塵看著他的眼睛。
褚非與他無聲對視片刻,拒絕:“等你什麼時候能下床了,我再去找她。”
奚卿塵聞言,立刻就要往床下走。
褚非頭大如鬥,連忙將他推回去。如今的奚仙士身嬌體軟易推倒,他不必費力便將人重新按在了枕頭上。
“老實待著吧,她很快就回來了。”褚非匆匆丟下一句。
“不行,你去接她。”奚卿塵實在不放心盛意一個人,若非自己連起身都困難,又何必一直逼迫褚非。
見他如此堅持,褚非歎了聲氣:“好,我去接她。”
奚卿塵這才放心,再看褚非近來為了他的事憔悴不少,連口脂都懶得塗了,靜了片刻從枕頭下掏出一塊鵝軟石。
“這是先前我與盛姑娘一起找的,送給你。”他說。
褚非無言片刻,道:“也幸好咱倆相識多年,否則我辛辛苦苦忙活一場,你送個不值錢的玩意兒來,我定要與你魚死網破。”
奚卿塵聞言頓了頓:“我在逢源宗主峰也有一些家當,你若是不介意,可以儘數取來。”
“算了吧,那地方我是靠近一步都嫌晦氣。”他們來自己洞府這段時間,外頭風言風語都傳遍了,說什麼九墟仙尊走火入魔,新任大弟子力攬狂瀾,流言中將老祖宗貶得一文不值,還想踩著他捧出新的領袖,當真是可笑。
見他又一次拒絕,奚卿塵也沒有什麼可送的了,隻能再次提醒:“快去接盛姑娘吧。”
褚非欲言又止,但最後還是無奈答應了。
然而他走了一整日,等回來時依然隻他一人。
奚卿塵往他身後瞧了半天,都沒瞧到熟悉的身影,頓時皺起眉頭。
“彆看我啊,她自己不願回來。”褚非立刻道。
奚卿塵喉結動了動:“為何?”
“還能為何,園子裡有一味返生草要開花了,花隻開一刻鐘便凋零,開花時的花蕊對識海有滋補奇效,她怕錯過花開,便要一直守著。”褚非解釋。
聽到她是為了自己,奚卿塵眼底閃過一絲笑意,但還是搖了搖頭:“那也不能讓她一人留在那裡,你將我送過去,我陪著她。”
“你病成這樣,去了也是給她添麻煩。”褚非當即否決,“行了,沒幾天就開花了,你且等著吧。”
說罷,見奚卿塵還要開口,他立刻道,“靈藥沒了,我得去煉一些,免得不夠用。”
說完,便急匆匆離開。
奚卿塵看著他的背影,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可具體哪裡不對,他卻想不明白。
到了褚非說的幾天後,盛意依然沒有回來,問便是返生花一直沒開,她就一直不肯回來。等再過一段時間,花好不容易開了,她又要在煉丹房一直守著。
每次奚卿塵問起盛意,褚非就不住找借口,奚卿塵的臉色越來越凝重,終於在褚非給自己取藥、卻不小心多拿了好幾瓶時,猛然攥住褚非的手腕。
“盛姑娘……”奚卿塵身體虛弱,略一激動便呼吸急促,“她究竟怎麼了?”
“她能怎麼著?活蹦亂跳在丹房……”
“褚非!”奚卿塵難得發脾氣,“你從未給我吃過這幾瓶藥,為何還隨身帶著?!”
褚非倏然閉嘴。
片刻之後,他無奈開口:“她不願讓你知道,你又何必逼問我。”
“她究竟怎麼了?”奚卿塵愈發心急。
眼看他臉色越來越蒼白,眼角也因為激動漸漸泛紅,褚非長歎一聲:“走吧,我帶你去。”
奚卿塵如今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褚非給他渡了些靈力,他才略微有了些許氣力。
已是黃昏,夕陽西下,大片晚霞將天空燒得通紅,絢麗的色彩下,連奚卿塵都好像有了點氣色。他無視周遭美景,隻一心跟在褚非身後,急切地想去見他惦記了許久的人。
穿過長廊,走過小橋,又拐了幾次彎,終於來到了褚非的住處。
看著緊閉的房門,奚卿塵下意識看向褚非。
“……我這洞府當初就沒預留客房,除了你那間,也就我這屋還像幾分樣子了,”褚非說罷,輕歎一聲氣,“去吧,她也很惦記你。”
奚卿塵喉結動了動,強撐著身體一步步走到門前。
吱呀——
房門輕輕打開,屋裡盛意正在軟榻上沉睡,消瘦蒼白的模樣仿佛已經停止了呼吸。奚卿塵指尖顫了顫,扶著門艱難進屋,一步一步朝她走去。
睡夢中的盛意聽到動靜,費力地睜開了眼睛,沒想到下一秒便與奚卿塵四目相對。
她逐漸清醒,半晌才揚起笑臉:“仙士,我沒給你做珍寶粥。”
“……究竟是怎麼回事?”奚卿塵單膝跪在床邊,握住她突出的指骨。
盛意捏了捏鼻梁,疲憊開口:“病了一場,不想讓你擔心,便請褚仙子幫忙瞞著了,不料還是被你發現……”
“你的靈根呢?”奚卿塵打斷她。
盛意頓了一下,苦笑:“怎麼什麼都瞞不過你啊……”
奚卿塵眼圈倏然紅了,胸膛也起伏厲害,儘管拚命克製,可再開口還是聲音沙啞:“你用了同生共死咒。”
這一句是肯定句。
盛意默認了,又突然覺得不對:“你現在是凡人了,怎麼知道我靈根……你竟然詐我!仙士你真是學壞……”
話沒說完,已經被他吻住了唇。
盛意安靜下來,乖順地與他唇齒廝磨。兩人都是病秧子,哪怕是親吻也十分費力,隻是輕輕碰了兩下便分開了。
待奚卿塵後退,盛意摸到自己臉上有些潮濕,一時間有些無奈:“我真的不疼。”
奚卿塵不言語,隻是默默將自己的臉埋進她的手裡。盛意能感覺到他的睫毛刷過掌心,一時間心都軟了下來,她沒有言語,隻是安靜地注視他,心裡一片安寧。
門外,褚非看著兩人無聲的陪伴,驀地想起那天晚上,盛意要離開時突然停下腳步,然後回頭看向他。
“仙子,你能不能幫我個忙?”她問。
他還有些不耐煩:“我現在忙著給奚卿塵煉製止疼藥,哪有功夫幫你……”
“你能給我和仙士下個同生共死咒嗎?”盛意打斷他的話。
他倏然睜大眼睛:“你什麼意思?”
盛意抱歉一笑:“你若是幫我,仙士肯定會生氣的,說不定還要影響你們兄弟感情,可我實在找不到彆人幫忙了,我又不會用靈力……反正就是,我想請你幫我們下個咒,我做那個承受方。”
“你知不知道一旦下咒,你會麵臨什麼?”他啞聲問。
盛意點頭:“知道,很疼嘛,但不會死的對吧?”
說罷,她停頓一下,又解釋:“不是我怕死,主要是我若因為這件事死了,那仙士肯定不會原諒你,我沒辦法讓他失去道侶的同時,再失去唯一的朋友。”
“不止是疼,他的靈根被剜出,你的靈根也會同樣被剜出來,這樣一來,你也再無修煉可能,”他眉頭緊皺,“你可知對於一個修者而言,不能修煉意味著什麼?”
“知道,但我的靈根本來就不能用,所以要不要都無所謂,”盛意說罷,眼底溢出一點笑意,“仙子,您就幫我一把吧。”
直到現在,褚非都不知道自己幫這個忙究竟是對是錯,看著奚卿塵將臉埋進盛意掌心,他輕輕歎了聲氣,幫他們將門關上了。
寢房裡,盛意等奚卿塵情緒穩定些,便艱難地往旁邊挪了一步,示意他也上來。奚卿塵順從照做,待擁著她躺下後,才低聲問:“你心疾如此嚴重,是如何熬過這一關的?”
“褚仙子給了我很多靈藥,顧驚時也積攢了靈力在旁邊幫忙,雖然疼過一陣,但很快就熬過來了。”盛意耐心解釋。
奚卿塵死死攥著她的衣袖,語氣有些許不穩:“為何要幫我承受這些?”
“其實也沒什麼,”盛意往他懷裡鑽了鑽,“你對我太好了,還愛我愛得要死要活,這份情意太重,偏偏我好像什麼都沒做過,每次麵對你的感情,都莫名有些心虛,我就想呀,總得做些有分量的事,方能配得上這份感情吧,於是思來想去,還是決定代你承受這份痛楚。”
“一直都是我配不上你,你不必做這些。”奚卿塵聲音沙啞。
盛意樂了:“得,現在又是你配不上我了,那我們這麼配來配去的,什麼時候才能天生一對啊?”
奚卿塵不言語,隻是將她抱得更緊。
盛意沒有說話,靠在他的胸膛上,聽他心跳有力地跳動。
不知過了多久,奚卿塵說:“搬回來吧,我們一起養病。”
“好。”
翌日一早,盛意便久違地回到自己的房間,跟奚卿塵排排坐在床上。
“接下來的日子,就辛苦仙子了。”她沒個正形靠在奚卿塵身上,笑嘻嘻地對褚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