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卿塵單膝跪地,輕輕扶上盛意的肩膀:“他的魂魄被煉化,沒了記憶與過往,徹底與那個人的神魂融為一體了。”
即便存在,也是作為那個人存在,至於她要找的顧驚時,已經徹底消失在世上。
盛意垂眸看著地上的靈草,許久才緩緩開口:“我從未懷疑他。”
“我知道。”
“我著急追來,就是怕他做什麼傻事。”
“我知道。”
盛意便又不說話了。
奚卿塵無聲地攬著她,任由她默默消化這件事。
許久,她深吸一口氣:“等回去之後,把他葬在我們家院子裡吧,既然是家人,就該在一起。”
“好。”
奚卿塵將靈草從船板上撿起,仔細地收好了,盛意看著他做完這一切,突然雙眼一閉倒下了。
“盛姑娘!”奚卿塵臉色一變。
“是脫力了,”褚非飛速為她診完脈,表情有些複雜,“她究竟遇過什麼機緣,明明沒有靈根,為何有調動山海之力?”
“不管有什麼力,都是盛姑娘。”奚卿塵將她攏在懷裡,小心地抱著。
褚非看著這兩人,隱約覺得有什麼大事在他未知的地方正在發生,可究竟是什麼事,他卻始終像個局外人一樣不得要領。
眼看著他越來越煩躁,一直沒說話的錢悠弱弱開口:“那個……你們有沒有發現,我們好像少了一個人。”
褚非頓時臉色一變。
盛意再醒來,已經回到了自己住了年的家裡。
奚卿塵在旁邊沉睡,身上的素色寢衣與過去年一樣樸素,盛意恍惚間以為他的修為沒有恢複,也沒有所謂的蓬萊一行。
她盯著他看了許久才緩緩起身,獨自來到院子裡。
月光極好,角落的桃花樹下,一個小小的墳塚立在那裡,上麵還按凡間的習俗,用石頭壓了幾疊紙錢。
盛意看著紙錢在微風裡輕輕掀動,有關大海的記憶一點點複蘇,她麵色平靜,獨自站在月光下身影愈發削薄。
“既然來了,為何不出來?”她開口問。
身後輕微的腳步聲響起,盛意回頭,正好對上和奚卿塵一樣的眼睛。
“怎麼知道我來了?”他問。
盛意唇角浮起一點弧度:“我醒了,仙士卻還在睡。”
即便是沒有恢複修為的那年,奚卿塵也隻有她要去蓬萊那次睡過了頭,其餘時候都會在她醒來的那一刹睜開眼睛。
“看來是我對他的了解還不夠。”他緩緩開口。
盛意神色冷淡地看著他,也不言語。
他看了眼她身後小小的墳塚,想說什麼又沒說,隻是將一顆明珠交到她手上:“這個你拿著,將來對付他時用得著。”
盛意把玩著明珠,舉過頭頂仔細看了看。月光下,明珠仿佛熠熠生輝,比之前還要透亮。
“這裡頭裝的,就是他的氣運?”盛意觀察半天,問。
“是。”
“是一個人的,還是兩個人的?”盛意抬眸。
天道沉默一瞬:“從來都隻有一個人。”
“也是,”盛意笑了一聲,低下頭踢了踢地上的土,片刻之後才開口,“所以你從一開始選中去奪氣運的人,便是驚時吧。”
天道不語。
盛意也不介意,隻是自顧自開口:“我也是夠蠢的,直到現在才想明白,這種大男主文,我一個鑲邊女主的氣運,如何能撬得動男主的氣運,合著你從一開始就沒指望過我,隻是想用我引來驚時,讓他做這件事。”
“他之前說過仙士他們不肯帶他,他突然想到用自殺的招數逼他們就範,我當時覺得好笑,因為自殺這種東西,一聽就不是他的風格,他也說是突然想起來的,現在想來是你做了暗示?”
“是。”
“仙士的修為呢?也是你恢複的?”
“他已經找到新的道心,不再為我所用。”天道否認。
盛意看著他的眼睛:“但你察覺到他恢複力量,所以指引他來了蓬萊,繼而帶來了驚時。”
天道這一次沒有否認。
“這樣一看,你一開始的確是想用我,但仙士恢複了修為,勝算多了一籌,你便還是決定用驚時了,你何時跟他說的這些,是在密林一同找方位時,還是在迷霧裡?跟他是怎麼說的?是以我性命相要挾,還是跟他談了彆的條件?”
“是他自願的。”
盛意靜了片刻,揚唇:“看來是以我的性命相要挾。”
“取氣運看似簡單,卻極易被男主反殺,我不想你冒險。”
“你便是這樣跟他說的?”盛意看著他的眼睛。
天道平靜與她對視:“你有更重要的使命,若非萬不得已,我不願你以身犯險。”
“但你一開始還是要我去取明珠。”
“那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盛意重複一遍這四個字,莫名覺得好笑。
“我會護你性命,但無法保證你不會受傷。”天道解釋。
盛意點了點頭:“所以就讓驚時去了。”
短暫的沉默之後,她隨意地拋了一下手裡的明珠:“這東西要怎麼用?”
“握緊,汲取,便會得到。”
“如何取出來?”盛意又問。
天道沉默一瞬:“是同樣的方法,以你自己的氣運為刃,明珠為柄,刺進心口取出。”
“我實力不如他,拿著氣運有什麼用?”盛意繼續問,“難不成還能靠運氣殺了他?”
“或許呢?”天道沒將話說死,“旁的不說,至少可以治愈你的心疾,也可以為你重塑靈根。”
盛意唇角勾起一點弧度,直接忽略了後半句:“若能殺了他,是不是也能殺了你?”
此言一出,院子裡突然靜了下來。
天道平靜地看著她,眼底是絲絲悲痛。盛意想不通他為什麼傷心,難道就因為她問了一句是不是能殺他?若真如此,那他挺可笑的,步步為營送驚時送死,如今倒連一句重話都聽不得了。
不知過了多久,天道緩緩開口:“待你除了顧驚時,我願償命。”
這是他第一次不用‘他’指代男主,而是明明白白用了‘顧驚時’這個名字。他是天道,言出法隨,盛意第一次清楚地意識到,她所認識的那個顧驚時真的消失了,哪怕他的靈魂和身體都還活著,但這個人確實不見了。
他唯一留下的,便是桃花樹下那個小小的墳塚。
積壓了許久的悲痛突然一瞬間迸發,以排山倒海之勢將她席卷。盛意在內心的暴風雨中搖搖欲墜,連指尖都變得麻木。
一陣痛楚中,白色身影一閃而過,下一瞬後背便被一隻有力的手扶住,本該沉睡的奚卿塵掌中化劍,直指天道咽喉。
“再讓我發現你單獨見她,我便殺了你。”他神情淡漠,周身充斥肅殺之氣,眉眼間的冷意逼得周遭溫度都降了不少。
天道一向沒有表情的臉上難得閃過一絲驚愕:“你竟然能突破我的咒法……”
“滾。”奚卿塵薄唇輕啟。
天道盯著他看了許久,終於消散於空氣中。
一陣清風吹來,盛意脫力地往地上倒,奚卿塵立刻將她打橫抱起。
“仙士。”盛意聲音哽咽。
“嗯,我在。”奚卿塵一反之前的冷漠,眼底的溫柔幾乎要凝成實質。
盛意將臉埋進他懷裡,靜了許久才低聲道:“對不起,我還是有點難過。”
“應該的,”奚卿塵回頭看向小小的墳塚,“他是你相依為命的家人,你無話不談的夥伴,亦是舍身救你的恩人,不論你多難過,都是應該的。”
盛意沒有說話,隻是默默攥緊了他的衣襟。
奚卿塵盯著墳塚看了許久,視線沉穩安定,墳塚上紙錢作響,像是察覺到了他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