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他變化頗大,她仍是一眼就能認出來。
鄭瑤手勁極大,李星冉美麗的臉被擠壓的扭曲,她滾燙的淚水沿著布滿灰塵的玻璃窗滑落,在窗戶上留下兩條乾淨的痕跡。
淚滴滑到窗戶底,也變得肮臟起來。
李星冉的頭皮都被撕掉一塊,毛發粘在上麵,血流不止。
臨死前,她終於想明白。
那個給她打電話的,根本不是楚淮,是鬼。
而如果不是自己有愧於楚淮,也不會被鬼利用,死在鄭瑤手上。
她朝楚淮微微搖了搖頭,讓他隱藏好,不要出來。
她嘴唇翕張:“對不起。”
這三個字她一直想說,卻一直不敢,越逃避,這三個字的分量越重。
她知道楚淮看得懂唇語。
其實,以楚淮的性格,她就是不還,他也不會逼她怎麼樣啊。
隻是她,過不了自己心理那關。
她不想看到他眼裡的看不起。
任何人都能看不起她,隻有楚淮不能。
那會讓她崩潰。
也許當初他拯救她,就是錯誤的。
她那麼壞,那麼不擇手段,不值得被救贖。
李星冉說完,臉上浮現前所未有的安寧。
她死了。
星冉這名是她滿十八歲那天自己改的。
而今,星星還未來得及升起,便隕落了。
楚淮被婁銘按到了牆上,雙手反剪,動彈不得,眼裡透著徹骨的冷意。
婁銘冷笑:“致命傷,你又不是不知道。”
“出去有什麼用?聽她遺言,然後把命賠上?你什麼時候這麼不冷靜了?”
“就算她沒死,傷那麼嚴重,也不過是早晚的事,畢竟這裡可沒有醫療手段。”
“你帶一個拖油瓶還不夠嗎?”
他眼神冰冷地看著地上睡顏靜謐的男孩。
如果不是他,自己就不會……
楚淮沉默了。
他必須承認,婁銘說得對,他的選擇是最理智、利益最大化的。
可李星冉對他有特彆的意義。
他小時候渴望被救贖,所以長大後了解到李星冉的情況,選擇去救贖她。
這是彌補。他在努力彌補那個夜深人靜時喜歡在被窩裡偷偷哭的小男孩。
他自以為有用,可李星冉死了。
原來救贖無用,隻能自救。
楚淮笑了,眼裡有破碎的光。
婁銘知道他不會再衝動,放開了他。
“她是自己蠢死的,與你無關。”他彆扭道。
外麵漆黑的可怕,詭異的月像是被死去的人的血染紅的。
人類對黑暗的恐懼與生俱來,在猿人時期,黑暗意味著不可預知的危險。
這種恐懼被鐫刻在基因裡。
在那時,夜幕降臨,野獸極有可能潛入人類的洞穴覓食。
而僥幸沒被野獸選中的人,隻能在緘默中看著自己的同伴被吃掉。
咀嚼的聲音令他們毛骨悚然。
野獸飽了。
走了。
周而複始。
血月降臨,躲在屋子裡的幸運兒,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不幸者被鬼殺害。
無能為力。
不,不該是這樣的。
楚淮驚覺。
人類文明走到今天,絕不是靠懦弱無能、被動消極、出賣同伴的人推動的。
如果在這裡,死亡是宿命,隻要曾經犯下過罪行,就誰也逃不脫的話,那掙紮的意義又何在?
為什麼還要有生路?
無動於衷就是將自己的性命交給了運氣。
他是神。
他一定可以做什麼。
楚淮徹底冷靜了下來。
他的眼眸熠熠生輝,深邃得像星海。
婁銘以為楚嬌會厲聲指責他,抑或感到絕望,無聲地哭泣,畢竟,剛進恐怖世界時……自己就是那樣的。
那個副本裡有個性格溫柔的女孩,對他很好。
也是新人。
後來,鬼來了。
他和公寓的一個老人躲在衣櫃裡,老人死死地捂住他的嘴。
他眼睜睜地看著那隻鬼殺掉了女孩。
後來那個老人說:如果那晚她不死,死的就是你。
……
看著這樣的楚嬌,他突然覺得,有些人是生來就沒有眼淚、沒有彷徨的。
也許是她自小養尊處優,抑或來恐怖世界後被靳天逸保護,她一直活在象牙塔裡。
她沒有經曆過陰影,不知其中艱難,所以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走出來。
近乎天真。
他做不到。
……
手中李星冉的軀體一點點涼了下來。
鄭瑤再也支撐不住,手上的力氣徹底鬆懈下來。
李星冉的屍體順著玻璃窗滑了下來,像隻壁虎。
她的血濡濕了鄭瑤的手,明明是溫的,鄭瑤卻覺得燙的燒心。
她……殺人了。
她不想的!
可是……李星冉不死,十個小時後,死的……就是自己了。
這是她唯一活下去的機會。
她落地沒走幾步,就遇上了個麵有老態的中年女人。
那女人一見到她立馬衝上來,焦心地問她有沒有看見自己的兒子。
她和兒子走散了。
鄭瑤同她一起走,沿路幫她找兒子。
然後……
血月降臨時,那個女人看著她,露出了見鬼的驚恐神情,撒腿就跑,鞋都掉了一隻。
幾秒種後,她腦中突然浮現血字——
任務者鄭瑤被其他任務者指認為鬼(一次指認),自動歸入鬼陣營。
鬼陣營任務:屠邊(殺掉所有的民或者找出隱藏在民中的神,並殺掉)
天賦一:良好的夜視能力
天賦二:鎖定(血月時,可自行鎖定方圓兩百米內離自己最近的一個任務者)
她好心幫那個老女人找孩子,她卻指認自己為鬼了。
她因此……變成了鬼。
一開始的不可置信和憤怒過去後,她甚至有些慶幸。
她變成鬼的話……至少沒有鬼會殺她了。
而且生路也不再虛無縹緲,隻要……殺了所有的民,或者是那個潛藏在民中的神。
再說了,她不是一個人在奮鬥,她有鬼同伴。
雖然,她還沒遇到他們。
她原本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遊蕩,腦中卻突然出現了一張地圖,地圖上有個紅點。
紅點不知為何,竟朝她所在的地方靠近。
越來越近。
她躲在屋子後麵,看到了……李星冉。
那個她一直很討厭的女人。
自己努力學習,好容易要保研了,名額卻被她搶走了,就因為她的男朋友和學校領導有關係。
憑什麼?
如果李星冉是有錢人家的大小姐也就算了,那她也沒什麼可嫉妒的,畢竟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可李星冉隻是仗著自己運氣好,找了個富二代男朋友,目中無人,頤指氣使。
明明就是跟她一樣的人。
她憑什麼?
她不想殺他,但她站在自己的對立麵,不殺了她,自己就會死。
被她發現自己的鬼陣營身份,也是死路一條。
所以還不如,先下手為強。
而且,是她自己送上門的。
……
鄭瑤靠著牆壁,喘著粗氣,努力平複著心情。
不知為何,第一次殺人非但沒給她帶來恐懼感,刀進刀出的刹那,她竟然覺得痛快異常。
我也是逼不得已,你不能怪我……
我想活。
鄭瑤丟了刀,正準備走,手機卻在此時亮了。
來電顯示是她的男朋友王傑。
鄭瑤驚喜。
她和王傑走散了,之前她也嘗試聯係過他,卻似乎沒信號,怎麼也打不通。
現在王傑給她打電話來了。
她現在是鬼,隻要和同伴一起殺掉所有的平民或神,就可以獲得遊戲勝利,活著離開副本,如果王傑和她陣營不同,她隻要想法子讓人指認他是鬼,到時候她和王傑聯合起來,一起動手,總好過自己一個人。
畢竟,殺個弱雞李星冉容易,換成身強體壯的男人,她就沒辦法了。
她按照電話上的指引,去和王傑彙合。
在不遠處的房屋裡,隱藏著個腦滿腸肥的禿頂男人。
他目睹了鄭瑤殺人的全過程。
男人大氣都不敢吱一聲,瑟縮在房屋角落裡。
等鄭瑤走後,他立即指認了鄭瑤。
一行血字顯現——是否二次指認?
男人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是。
他二次指認了鄭瑤。
等待結果的漫長過程中,他激動不已。
他終於可以離開這個該死的副本了!
終於,結果出來了。
男人滿臉不可置信,眼裡透著驚恐。
——指認錯誤。
不!這不可能!
怎麼可能指認錯誤!他不可能看錯,那個女生殺了自己的同伴!
她絕對不是人!
指認錯誤,要被……鬼抹殺?
不!
男人的背後突然竄上一陣涼意,一隻手搭到了他的肩膀上。
“我找到你了。”那個聲音冰冷陰森。
……
七點五十五,血月尾聲。
鄭瑤走後,婁銘開口:“你要不要指認她?”
“不。”楚淮回答地極乾脆。
“為什麼?”
“她未必是鬼。”楚淮淡道。
“她隻是殺了人,並不能證明她是鬼。”他補充。
婁銘看他的眼神一瞬間很複雜。
“你是不是知道什麼?”楚淮突然問,目光犀利。
“為什麼這麼說?”婁銘的眼神有些閃躲。
楚淮笑了:“假設她是鬼,那鬼的限製極多,實力基本與我們持平,不然也不至於要用菜刀殺人。一打一或許打不過,但二打一,我們有百分之百的可能性製服她。”
楚淮逼近婁銘:“所以,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麼那麼篤信,我出去一定是送死?”
“除非……”
婁銘瞳孔猛地一縮,強硬地打斷他:“當時情況危急,是我考慮不周,錯誤估計她的實力。”
楚淮不置可否地點頭。
婁銘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卻聽他又說:“你之前不讓我開窗,是不是因為……你一早就知道,鬼沒有穿牆破壁的能力?”
“你說,”楚淮笑,“你為什麼知道得那麼清楚呢?”
婁銘苦笑抬頭,正要坦白,門方向卻突然傳來了斧頭砸擊門的巨大聲響。
二人大驚。
他們是被……發現了嗎?
門外那人……有斧頭這樣殺傷力巨大的武器。
地上的男孩也被這巨大的聲響給吵醒了,尖叫出聲。
楚淮周身的血登時涼了大半。
婁銘過去,一把捂住男孩的嘴。
男孩踢蹬著腿,眼裡滿是恐懼。
砸擊的聲音越來越大,借著丁點月光,楚淮甚至能看清門板上的斧頭鋒利的刃。
門年久失修,根本堅持不了多久。
一斧又一斧,重重砸擊在楚淮心上。
他和婁銘飛快對視一眼,猛地一點頭,婁銘單手拎著男孩來到窗邊,開始費勁地開窗。
那窗好些年沒被拉動過,窗鎖生鏽,即使力大如婁銘,仍是一時半會兒沒有拉開。
他心下焦急不已。
楚淮過去幫忙。
如果門真的壞了,隻能期望門口抵著的那些家具能撐一會兒了。
終於,窗戶打開了,掉落的灰塵嗆得楚淮想咳嗽。
婁銘先把男孩給抱了出去,放到了地上,就要去拉楚淮,卻發現他臉色煞白。
“你怎麼了?!”婁銘大驚。
楚淮扶著櫃子邊沿,緩慢地蹲下,十指摳進了木頭裡。
該死,竟然會在這個時候發作。
外麵傳來男孩的哭聲。
“你先出去。”楚淮抬眸看他,聲音平靜,整個人好像會發光。
“我不。”婁銘果斷搖頭。
楚淮:“那個斧頭怪就在外麵,你再不出去,那孩子就沒命了。”
婁銘嗤笑,眼神奇異:“他沒命不沒命跟我有什麼關係?”
“我帶他是因為你想帶他,你要是有什麼事,我肯定二話不說就把他往路邊一丟。”
“都是死,你說是不?”
他露出譏諷地笑,收回已經踏出窗的半隻腳,扶著牆一躍,又落了進來。
“你!”楚淮咬牙切齒。
他努力爬起來,男孩的哭聲在漆黑的夜裡格外的刺耳。
“姐姐……”
婁銘撐了他一把,楚淮疼得渾身直抖,十指青白。
好容易踩著櫃子爬上窗,就在他準備跳下去時,他突然回頭,手扒緊了窗沿。
“怎麼了?”婁銘問。
楚淮把食指豎在唇畔,示意他不要說話。
斧頭砸擊門的聲音變了。
先是短促的三下,然後是短促的一下,稍長的一下,再是短促的兩下。
“長長長,短短短長。”楚淮心道。
果然,之後斧頭砸擊門的方式與他說的並無二致。
楚淮笑了,笑的那樣舒心。
他在婁銘震驚的眼神中又跳了回來,扶著櫃子,艱難地往門邊去。
“你乾什麼?!”婁銘吼叫。
他此時也不怕暴露自己和楚淮在屋子裡的事實了,既然斧頭怪能砸這麼久的門,也就證明了他知道裡麵有人。
他擋在了楚淮身前。
“讓開。”
他眉眼彎彎,微挑嘴角:“斧頭怪在跟我表白,你讓開。”
“我老公來找我了。”他戲謔道。
那段節奏,與那天靳天逸寫下的摩爾斯密碼完全吻合。
眼睛耳朵會騙人。
婁銘失神。
楚淮已經來到門邊。
“不要!”婁銘失聲尖叫。
鋒利的斧頭尖對楚淮落下,楚淮揚頭,不躲不避,笑得得意。
靳天逸終於推開了門。
沒有斧頭,月光下,門外立著的隻是個俊美無儔的男人。
“斧頭怪?等你好久。”楚淮笑著說。
天空中沒有星星,楚淮的眼裡卻有小星星。
靳天逸一愣,哂笑,撥開阻礙在他和楚淮之間的家具,在婁銘複雜的眼神中將他一把摟到了懷裡。
“我終於找到你了。”他的聲音有些沙啞,摻雜著太多許多楚淮暫時體會不了的情緒。
楚淮往他脖窩裡蹭了蹭。
身體裡的疼痛在銳減。
婁銘神情有些黯淡,默默地翻窗出去,去領那個哭個不停的男孩。
楚淮:“宋忱呢?”
靳天逸放開了他,眉宇間稍有漠色:“她不信我,自己走了。”
楚淮點點頭。
他恍惚間想起,靳天逸……是在血月裡找他的。
他……不怕死?
楚淮微微有些失神。
“那通電話……”靳天逸替他輕輕拍去衣服上的灰,剛要解釋,卻被楚淮打斷了。
“你是怕說多了,鬼模仿你,欺騙彆人。”
“欺騙彆人?”靳天逸頓了頓,笑了,“我隻是怕它欺騙你。”
楚淮終於明白那個“小心”是什麼意思。
他和靳天逸通過電話,所以鬼極有可能截取了他的聲音和說過的話,去欺騙李星冉。
所以說的句子越短,暴露的信息量越少,越安全。
靳天逸開始脫衣服。
他問:“你剛剛是不是,看到或者聽到什麼奇怪的東西了?”
他敲了這麼久的門,見楚淮沒動靜,就知道是哪裡出了問題。
楚淮不放心,怕外麵敲門的是鬼的話,大可透過窗戶去看,不可能認不出他。
所以他才改變了敲門的節奏。
楚淮向他描述了下自己方才看到的場景。
靳天逸了悟。
他把衣服披到了楚淮身上。
離銀月隻剩一分鐘,楚淮稍稍鬆了口氣。
他意識到什麼,眸光一緊,突然道:“你……是怎麼知道我在屋子裡的?”
靳天逸但笑不語,手搭在楚淮後腦,攬著他往外走。
他附在楚淮耳低語:“嬌嬌,我聽見……你喊我老公了。”
楚淮臉一僵,尷了個尬。
他先前說那兩個字倒是順口,陡然聽這倆字從靳天逸嘴裡蹦出來,卻渾身不自在。
靳天逸的臉在月光下竟然微微有些紅。
他想……楚淮叫他老公。
“你能不能……”
“不能。”楚淮又不傻。
要是彆的稱謂,他不妨一試,這個真不行。
沒得商量。
羞恥的一比。
他意識到自己拒絕的語氣太過強硬,便垂下眼瞼,一臉嬌羞。
楚淮:老子是不好意思,不是故意拒絕你。
靳天逸嘴角彎彎。
他看了眼表,離八點隻有二十秒。
他找到了楚淮。
前所未有的安心。
“啊!”
漆黑的夜裡,突然傳來了女人撕心裂肺的尖叫聲。
那是……鄭瑤的聲音。
作者有話要說:斧頭怪致敬一下《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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