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妤那直白的眼神屬實是不難猜到她在想什麼。
顧長晉默了默,道:“這是我小妹的糖,她打小就愛吃糖。”
蕭妤“誒”了聲,撕開紙袋,拿出一顆飴糖,笑道:“我也愛吃糖,今兒借公子的手,吃了你小妹的糖,日後我請她吃我愛吃的鬆子糖。嗯,也請公子吃。”
她說著便將手裡的飴糖放入嘴裡,臉頰立時鼓出一個圓包。
她的臉小,臉頰鼓出這麼個圓包,叫顧長晉想起了前兩日見到的那隻捧著鬆果吃的掃尾子。
顧長晉心神微動,輕輕挪開了目光,淡淡“嗯”了聲。
方才她那樣一句話,好似在說他們日後會有許多交集一般。
蕭妤吃完飴糖,又細細看了一眼這屋子,目光再次落在那木撬上,道:“這也是你妹妹的木撬?”
他叫阿追把這木撬拖過來時,說的是“長寧的木撬”。
那會她還在想這“長寧”會不會是他的心上人,心裡莫名發堵。
現下她自是知曉是自己想多了,這位同她一樣愛吃糖的“長寧姑娘”十有八.九是他的妹妹。
果然,下一瞬蕭妤便聽顧長晉道:“是她的,長寧從小就愛在雪裡滑木撬,這木撬是我父親給她做的,幾乎是陪著她一塊兒長大。”
他慣來不是多話的人,可不知為何,在這姑娘麵前,他的話匣子好似失了靈,總想多同她多說些話。
顧長晉覺得奇怪,卻不排斥這樣的感覺。
蕭妤津津有味地聽著。
他說起顧長寧時,聲音很溫和,一聽便知是與他妹妹很親近。
“我妹妹也愛玩雪橇,可惜阿瑛跟著阿娘走商去了,若不然我還能帶她來浮玉山玩雪。”
沈瑛今歲才滿十歲,蕭妤原是想帶她來濟南府好生看看眼界的,但阿娘說阿瑛若是想要接她的衣缽,現下就得跟在她身邊學。女子從商可比男子要艱難,早點看清這其中的艱辛,也能早點知曉自己是不是真的要走這條路。
阿瑛二話不說便跟著阿娘去了福建,這一走就走了三個多月。
阿瑛打小就立誌要成為大胤第一皇商,蕭妤自是支持的。便她自己,這趟來濟南府,也不是為了遊山玩水,除了要來見見阿兄,也還有旁的事的。
今歲大胤水災肆虐,皇兄親自帶著災銀去賑災,不想收到了密信,說濟南府有一批官員沆瀣一氣,貪墨了不少災銀,致使不少濟南府的百姓流離失所、食不果腹。
皇兄來濟南府就是為了調查此事,蕭妤自小主意大,知曉蕭烈在查案,便也跟著來了。戚皇後初時還不讓她來,說她及笄了,不該像從前那般成日往外跑。
不想嘉佑帝知曉她想來濟南府,竟是頷首應允了,唯一的要求便是她不管去何處,都要帶上她的暗衛。
令昭公主從小就有一隊隻效忠於她的暗衛。
說起來,她上山到現在有兩個多時辰了,她們也該尋來了。
蕭妤這念頭才剛起,外頭立即便傳來一道焦灼的聲音:“小主子?”
顧長晉將藥匣子放回原處,聽見外頭人的問話,回眸望了蕭妤一眼。
蕭妤從容笑道:“是我家中的護衛來了,我該走了,沈昭多謝公子的藥。”
顧長晉靜靜望著她,須臾,他道:“沈姑娘將那飴糖帶著在路上吃罷。”
她方才吃糖時眼尾是彎起來的,一看便知她喜歡吃那糖。
蕭妤沒同他客氣,拿起那巴掌大的油紙袋,笑著道謝:“我日後一定會請你還有你妹妹吃鬆子糖。”
顧長晉輕頷首:“沈姑娘客氣了。”
蕭妤解開身上的狐裘披在阿追身上,半開玩笑道:“喏,阿追,這狐裘送你了,下回你可莫要再咬我的衣裳了。”
阿追“嗷嗚”一聲,快活地在狐裘上滾了一圈。
它年歲已經很大了,身上的毛掉得厲害,好多地方都斑禿了,最喜歡的就是在毛茸茸的毯子上打滾。
阿追這模樣看得蕭妤“噗嗤”一笑。
一抬眼見顧長晉正靜靜看她,蕭妤心臟重重跳了下,她望著他,笑得愈發燦爛了,唇角笑靨猶如二月開得正盛的桃花。
“那我走了。”
“嗯。”
蕭妤又看了他兩眼,方扭頭看向那木門,道:“紫衣,進來罷。”
一名身著褐色勁衣的女子推門而入。
蕭妤道:“我的腳崴了,你背我出去罷。”紫衣應“是”,上前背起蕭妤,往門外行去。
蕭妤伏在紫衣背上,經過顧長晉時,她偏頭望向他,他也正靜靜望著她。
二人在無言中對望,直到紫衣出了木屋,門“吱呀”一聲闔起。
蕭妤下了山便回了蕭烈給她安排的宅子,她本是打算腳傷一好便回去浮玉山尋顧長晉。
偏蕭烈見她受了傷,非要送她回京。
蕭妤自是不依,“我都還沒見到阿兄呢,母後說阿兄有了位心儀的姑娘,我還想著見見那姑娘的,我連見麵禮都備好了。”她說著便拿出一個精致的匣子。
蕭烈道:“阿兄成親後自會帶上皇嫂回京,你屆時再給她也不遲。”
“可濟南府的貪墨案你還沒查清,我在這也能助皇兄一臂之力。”
蕭妤這話可不是一句空話,她在術數上打小便有天賦,旁人在賬冊裡瞧不出的貓膩她都能找出來。
“我已經知曉那些密告信是出自何人之手了,那人是阿兄的至交好友,他已經應允了替我收集證據,好助我一臂之力。”蕭烈不容辯駁道。
這次蕭妤受傷的事委實是叫他後怕,他這妹妹自小膽兒大,什麼地方都敢一個人闖,蕭烈是打定了主意要送她回上京。
蕭妤留在濟南府的每條路都被蕭烈堵死了。
她這位皇兄的脾性同父皇一樣,瞧著溫和,但做下的決定是輕易不能撼動。
三日後,蕭妤腳傷一好,蕭烈便派了兩隊皇城衛護送她回上京了。
蕭妤甚至沒來得及再去一趟浮玉山同顧長晉告彆,也沒來得及給他送去一袋兒鬆子糖。
好在她昨兒聽府裡的廚娘提起一事,道今歲濟南府的解元名喚顧長晉,乃浮玉山一獵戶人家的兒子。
蕭妤一聽便知這顧長晉定是她遇到的顧長晉。
既是解元,那定然會去上京參加會試,說不得金殿傳臚那日,她還能在宮裡遇見他。
這般一想,她也不著急了。
一個月後,蕭妤回到上京。
戚皇後早就收到了蕭烈的信,也曉得她左腳受傷的事。
雖蕭妤一再保證說無事,戚皇後仍舊將孫院使叫來坤寧宮,聽見孫院使道她這左腳沒甚後遺症,方徹底放下心來。
戚皇後睨她:“我就說不能叫你跟著去胡鬨,你父皇非要慣你!”
蕭妤抱著戚皇後的手臂,笑著哄道:“昭昭這次去濟南府,收獲可大了。母後想不想聽?”
戚皇後道:“你在那就待了不到十日,能有甚收獲?”
“昭昭看中了一個男子。”蕭妤語不驚人死不休,“我要招他做我的駙馬。”
戚皇後一驚:“是哪家的兒郎?”
“現在還不能同母後說,”蕭妤抿唇一笑,“等時機成熟了,昭昭自會同母後說。”
戚皇後望著越長越明媚的姑娘,心道:果真是女大不中留了。
今歲她及笄,她還同蕭衍道要多留昭昭幾年,莫要那麼快給她選駙馬。
那會蕭衍意味深長道:“以昭昭的性子,若是喜歡上了誰,定會熱烈地去追求。屆時你便是想多留她幾年都不成。”
戚甄也知她這姑娘主意大得很,隻她從不曾想昭昭會這般早就有心上人。
她不肯說,她這個當娘便是拿著榔頭來也撬不開她的嘴。
戚皇後斜睨她一眼,“你不同母後說,可會偷偷同你乾娘說?”
蕭妤笑道:“自是不會,昭昭一視同仁,母後同阿娘,我誰都不說。”
蕭妤對待戚皇後與乾娘沈一珍,的確是一碗水端平。
沈一珍每年上元節都會來上京。
其一是沈家的生意遍布整個大胤,其中泰半都在上京。是以沈一珍每年都要來上京壓賬查賬,至少要住個三兩月。
其二則是為了來蕭妤。
說來也是奇怪,二人明明不是母女,可感情卻比尋常母女要深厚,好到連慣來雍容大方的戚皇後都要吃味。
蕭妤與沈一珍的緣分還得從嘉佑八年的上元節說起。
那會沈一珍得知了失蹤了數年的兄長沈治竟然死在了大慈恩寺,便想著來上京查清他的死因,順道給他收殮屍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