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自己一同長大的兄長慘死在異鄉,沈一珍怎可能會不傷心?
上元燈節那夜,整個上京一派熱鬨的,火樹銀花照亮了這座天子之城。
獨獨她一個人失魂落魄地行在長安街,行至半路,一個不知從哪兒竄出來的小姑娘牽住了她的手,叫她莫要傷心。
小姑娘穿著華服,生得粉雕玉琢的,漂亮極了。
沈一珍見到她的第一眼便是覺得熟悉,心中湧出了一股十分莫名的憐愛。
她也不知這姑娘是誰家的孩子,正要領她去尋她的父母時,幾名護衛驀地出現,抱起小姑娘就走。
沈一珍不放心,怕那些人是人拐子,跟在後頭走了一路,確定那孩子回到家人身邊了方放下心來。
小女娃那會被一個老嬤嬤抱著,尖尖的下頜抵在那嬤嬤肩上,漂亮的桃花眼一瞬不錯地望著她,看得沈一珍莫名心軟又莫名心酸。
這樁插曲很快便過去了。
本以為二人不會再相遇,殊料來年在揚州府,皇帝秘密南巡,她竟然又遇上了這小姑娘。
建德三十五年的妖道之亂開始前,嘉佑帝曾悄悄去了趟江浙,與父親沈淮見了一麵。父親感懷他會是個良君,承諾會傾舉族之力助他成事。
父親此舉自然是有了回報,嘉佑帝登基後,沈家成了皇商。
父親去世時,曾笑著同她道,他此生做得最對的事便是在那個時候堅定地選擇了安王。
沈一珍對嘉佑帝是打從心底的敬重,嘉佑帝南巡時,她是頭一位被邀去麵聖的商賈。
知曉那小女娃是嘉佑帝眼珠子一般看待的令昭公主時,沈一珍愣了好半天。
小姑娘一眼便認出她來,從嘉佑帝的腿上下來後,便嚷著要她抱。
之後也不肯隨嘉佑帝住在官員們給準備的園子,非要跟著她住在沈園。
沈一珍以為嘉佑帝再寵女兒也不會依,可出乎意料的,嘉佑帝笑望了她一眼,竟然點頭了。
往後三個月,令昭公主就住在沈園裡。
沈一珍帶她玩遍了整個揚州府,二人明明隻有過一麵之緣,偏生感情好得不像話。
在旁人眼裡,她沈一珍對這孩子好,大抵是因著她金尊玉貴的公主之尊。
可沈一珍明白不是如此的,她對昭昭有一種連她都道不明的感情。
皇帝南巡結束後,在沈園的最後一日,小姑娘抱著一匣子鬆子糖,問她:“你可以做我的乾娘嗎?我以後還來揚州看你。”
一句“還要來揚州看她”說得沈一珍淚盈於睫。
那一日,宮裡的汪大監聽了令昭公主的話,竟也由著她與令昭公主結了乾親。後來蕭妤再來揚州總是笑吟吟地喚她“阿娘”,還給自己起了個“沈昭”的名字。
她每年都會來上京見蕭妤,路拾義還因此笑話她,道她與昭昭指不定上輩子就是母女。
上一世母女緣分未斷,這才延續到這一世來。
今歲沈一珍來上京的日子比從前都要早,離年關還有七八日,她同路拾義就已經帶著沈瑛來上京了。
沈瑛去了趟福建,肚子裡揣著一肚子話要同蕭妤說,一路上都在嚷著要見阿姐。
嘉佑帝與戚皇後這麼多年來就隻有蕭烈與蕭妤兩個孩子,蕭妤想要妹妹好久了,直到沈一珍生下了沈瑛,才終於一償宿願。
姐妹二人雖無血脈關係,但感情十分要好。
沈一珍在上京的宅院就在鳴鹿山下,蕭妤得了戚皇後的首肯,在他們抵達鳴鹿山的第二日,便去鳴鹿院歇了幾日。
夜裡沈瑛睡去後,蕭妤披著件厚披風便去找沈一珍,同她說起了她在濟南府的事。
沈一珍一聽便蹙了眉,道:“究竟是何人?”
“再過兩個月,阿娘就知曉是誰了。”蕭妤笑眯眯道:“現下昭昭不能說,怕您和母後會嚇跑他。”
沈一珍輕咳一聲,抬起茶盞抿了一口茶。
她的確是想派人去探一探那人的底的,若是個良人自然是千好萬好,若不是,那不管如何,她都要勸一勸昭昭。
偏生昭昭對她兩個娘的心思摸得極清楚,小嘴兒嚴密得很。
沈一珍除了知曉那人在濟南府,旁的一概不知。
罷了,以昭昭的性子,能讓她看得上眼的人想來不會差到哪兒去。
她放下茶盞,轉而說起旁的事,“我聽拾義道,你開春便要開辦女學了?”
蕭妤笑著頷首:“父皇本就應承了,隻要我及笄那年心意不改,就允我去操辦女學的事。”
蕭妤幼時在宮裡,都是跟著蕭烈去上書房聽太傅講課的。
她是直到十歲那年方知,上京的貴女們到了十歲便不能繼續學經史人文了,隻能拘在內宅學琴棋書畫、學女紅、學管中饋。
蕭妤十分不高興,同嘉佑帝道:“男子能上國子監、能上府學、能上書院,女子卻隻能拘在後院學自己不喜歡的東西,真真是不公平。昭昭也要辦個女學,讓想繼續學的女子能繼續學。”
如此驚世駭俗的話聽得一邊的汪德海忍不住抬袖子擦汗,但嘉佑帝卻沒有怪罪。
自從戚皇後放寬了考取女官的條件後,如今是民間門的女子也能考女官了。
隻民間門女子想要讀書識字談何容易?
戚皇後本就有意要在民間門開辦女學,見蕭妤起了同樣的心思,便順水推舟道:“你及笄後,若是心意不改,依舊想要辦女學,朕便讓你放開手腳去辦。”
蕭妤這五年一直在鑽研這事呢。
在何處辦學,如何挑選先生,又該設置哪些課程,一件件一樁樁地去鑽研,總算在及笄這年弄出個章程來。
待得開春,她便要落實這事了。
想叫世人知曉,女子也可以有鴻鵠之誌,也可以有報國愛民的誌向。
沈一珍爽朗一笑,道:“沈家每年都會撥出三成盈利給你辦這事,阿娘出這筆銀子,不是因著你,而是因著你做的這事。”
沈家是皇商,每年三成的盈利,可是好大一筆銀子了。
蕭妤當然不會拒絕,想要在整個大胤都推行女學,銀子是少不了的。不僅僅是女學,還有給窮苦人家的孩子和路邊的乞兒辦的幼學,她也想去做。
“昭昭謝過阿娘!”
蕭妤在鳴鹿院一直住到大年廿九,直到桂嬤嬤親自來催了,方啟程回宮。
回去的路上,在經過城門外那處驛站時,蕭妤特地叫車夫停了片刻。
她挑開車簾,望著驛站的大門,道:“嬤嬤,我記得這驛站裡種了幾株梅樹,這會該開花了罷?”
桂嬤嬤順著她的目光望去,不明所以道:“今歲的初雪來得早,想來是已經開花了罷。”
蕭妤笑著收回目光,進京趕考的舉子都是先宿在驛站裡的,之後再進城去學子街。
聽皇兄說,那人昨兒便已經在驛站住下了。
蕭烈是四日前回到宮裡的,蕭妤聽他提起濟南府的貪墨案才知,原來那位寫密信又悄悄助皇兄搜羅官員貪墨證據的人竟然是顧長晉。
皇兄提起他時,眼裡的欣賞是藏都藏不住。
蕭妤頗有種與有榮焉的自豪感,瞧瞧她看中的男人,當真是不錯。
蕭烈知曉顧長晉要進京趕考,本是想著捎他一程的。
太子殿下的車輦可比他冒著風雪騎馬上京要舒適多了,但顧長晉卻婉拒了。
他這是不想與太子殿下走得太近,免得在明年的科考給他和太子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尋常人得了未來儲君的青睞,大抵是喜不自禁,恨不能叫世人知曉太子對自個兒的看重。他卻極沉得住氣,心思亦是縝密。
如此寵辱不驚,進退有度。
難怪皇兄會讚不絕口、念念不忘。
她不也忘不了麼,知曉他為濟南府百姓做的事後,對他的喜歡又多了些。
蕭妤其實很想去見見他的,隻他這會要為會試做準備,她不願為了一己之私就去擾他。總歸明年金殿傳臚之日,他們也會再見麵。
思及此,蕭妤放下車簾,對桂嬤嬤道:“我記得禦膳房又進了一批新鮮的鬆子,除夕那日,差人做些鬆子糖,送到驛站去。”
這會正值年關,住在驛站裡頭的都是進京趕考的舉子。
京裡的豪富之家為了同這些未來的肱骨之臣結個善緣,除夕到上元這半月,日日都會派人送吃食送暖衣。
但送鬆子糖……
桂嬤嬤還是頭一回聽說。
隻老嬤嬤從來不舍得拒絕自家殿下,聞言便應“好”。
蕭妤想了想,又添了句:“再添一匣子飴糖,要林檎口味的。”
那日顧長晉給她的那袋飴糖便是林檎口味的,也不知他看到那飴糖和鬆子糖,會不會想起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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