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涔涔的胳膊往欄杆一搭,張口就問:“有水沒有?”
學校小超市離操場有些遠,過去再回來肯定就點名了,所以一般情況下水都是提前買好的。
江池轉過身,黃色的座椅上放著一瓶沁著冰茬兒的礦泉水,在尤淼灼灼注視的目光裡遞給了方揚,冰鎮的礦泉水頓時變得燙手,滑過手心的冰霧,急速升溫。
方揚接過水,不客氣的一飲而儘,似乎知道這水是江池專門給她帶的。
喝完了水,又朝跑道過去,走到半中央突然回身看了眼。
尤淼看的很清楚,她看的是江池。
一直挺混蛋的人,忽然間就不混了,那一瞬間尤淼都不得不承認,這家夥變了,變得招人喜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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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四川裡,尤淼長長呼了口氣,肺都快給她抽乾,挪著小碎步,磨嘰到江池身邊。
剛剛那個說胃不舒服的人,手邊立著兩瓶啤酒,全空了,當下又招手喚來服務員,開了第三瓶。
完蛋!這是要出事兒啊!
江池喝的凶,對瓶直接吹,喝的時候眼閉著,濃黑的睫毛上下亂顫。
哐的一聲,酒瓶置在桌麵兒,又空了。
尤淼大氣不敢出,眼睛若有似無的瞟向店外麵,肯定看見了,不然她不會喝酒——
“那個..是方揚...”
江池一顆一顆花生米往嘴裡送,嘎嘣嘎嘣的嚼著。
她看見了。
剛才一堆人進來的時候,她就看見了。
這會兒麵不改色“嗯”了一聲。
就嗯?
尤淼如鯁在喉,如芒在背,如坐針氈。
這他媽撞的什麼大運?七年不見,就這麼遇上了?
“那她…”
“她沒看見我。”
江池又是一句。
這是實話。
如果方揚看見江池,應該會扭頭就走,壓根兒不會進來。
此刻氣氛凝重,尤淼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腦子抽抽突然蹦了句——
“她怎麼留頭發了?”
江池咽下嘴裡的花生,目不斜視,腦子裡卻浮現出七年前最後一次見方揚的場景——
黑衣灰褲,頭發剃成板寸,整個腦袋就剩一層貼頭皮的青茬兒。
醫院太平間,方揚和方揚她爸錯過的最後一麵。
…
尤淼被眼前人凍的直打哆嗦,眼皮一跳,霎時無措起來,那是繼續吃還是走?
可看著對麵椅子上的人紋絲不動,盯著盤子裡的花生米較勁兒,筷子夾一顆走,盤子就被筷子尖兒叮的顫一下。
右邊的那顆和她作對,怎麼都夾不起,越夾不起越偏要夾;越偏要夾,江池的手就越是用力。
兩根筷子摩擦出咯吱咯吱的聲響,江池骨節緊繃..沒了血色。
尤淼悟了,今天這一桌子菜恐怕沒得剩。
扶著椅子慢慢坐下,背都不敢往後靠,深怕鬆懈一絲,盤子連帶桌麵兒就得被這人的筷子尖兒搗通。
再看店門外那人還在打電話,尤淼在心裡爆了一百零八遍粗口——
‘你他媽的打毛的電話!再不進來信不信老娘分分鐘捶爆你的頭!’
方揚摸著耳朵,絲毫沒察覺有人在罵她,鞋底在馬路牙子上一蹭一蹭的,悠悠哉哉的晃,半個小時過去,死活就是打不完。
一桌子的菜都被江池吃光,連裡麵的小米辣都不放過,不知道是脹的還是辣的,兩個腮幫子通紅。
尤淼覺得江池要脹死自己——
“彆吃了吧…”
江池不信邪——
“死不了。”
…
店門外,方揚踢著路邊的小石子,整個一百無聊賴。
“你回來了?”
“嗯。”
“什麼時候?”
“上個月。”
“艸…你個狗東西,上個月回來,今天才聯係我?”
電話那頭兒的人捏著炭筆,隨意幾抹線條,原本寡淡的人物素描,瞬間就有了神態。
大概是從沒聽過美女老師罵臟話,旁邊坐著的學生,一臉驚呆模樣。
綦睿把炭筆扔進盒子裡,又把夾在脖子底下的手機拿住,指了指模特的眉眼,示意大家繼續,然後就出去接電話了。
黑長直的頭發用根玉簪盤在腦後固定,上身穿了件白色亞麻襯衣,下身一條很寬的黑色闊腿褲,窄肩柳葉身,原本沒什麼,偏偏又帶了副銀邊眼鏡,禁欲氣質拿捏的恰到好處。
剛靠牆邊站定就聽那頭兒的方揚說——
“我去你那兒借宿幾天唄,我這邊得等水電氣通了才能住,哦~還得除甲醛。”
“你來唄,門密碼發你了。”
綦睿說完,又問:“你這次來,不走了吧?”
“不走了,房子工作都定了,往後就在京北待著。”方揚平淡回道。
“挺好的,隔三差五咱們還能聚聚。”
提到這個,氣氛就有點悶,綦睿踮點了下腳,微眯著眼眺向遠處“要不要我攢個局,大家見見?”
方揚沒吭聲兒,路邊的石子兒被她踢得老遠,翻了十幾個跟頭..滾進灌木叢。
“再說吧。”
…
這邊江池還在吃,尤淼根本勸不住。
死是肯定死不了,大不了全吐掉。
果然——
江池捂著嘴,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直奔衛生間。
尤淼急忙喊道:“衛生間有人!”
江池腿風一轉,奔向店外麵。
一個低著頭往外衝,另一個也低著頭往裡進。
迎麵兩道影子撞在一起。
純色的白T飄動,那人眼瞼低垂,清潤的聲音滑出喉嚨——
“抱歉,借過。”
一瞬間酸澀當頭,心慌蔓延,無邊無際的野火燒遍遼原——
“我擋你道兒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