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湛看著外頭起了暖熏的春色,他能看到、呼吸到的每寸煙塵,都曾有鳳明邪的推波助瀾。
似在風頭最盛的時候,急流勇退,一夕之間——
魏國公府悄無聲息,內苑寢殿荒蕪笑語。
明湛很長一段時間都無法回神。
他想,陸以蘅定是走過千山萬水也要信守承諾將他的小皇叔帶回南屏,那是最初的也是最終的夢。
少年天子派遣了不少人前往故地尋找陸以蘅的蹤跡,卻都杳無音訊。
好像這個世上再也不存在鳳陽王爺和陸家姑娘,這場驚天動地的盛事戛然而止,停留在了最美好的那刻。
尚大人時常見到明湛看著窗外發呆,從銀川白雪到春光明媚,他知道小天子在想什麼。
“尚大人,您說,他們會在哪兒?”
他們會在哪兒,我隻是想留下一個念想。
尚大學士捋著胡須搖搖頭,坊間流言四起、真假難辨,但眾人皆知,鳳陽王爺當年救下君主便已身染沉珂,隻是這麼多年下來苟活了一條性命,即便不在新婚夜病發也活不久已。
老頭子想到這裡,不免長長可惜喟歎。
那個富貴荒唐骨,從不符合老頭子心目中所謂憂國憂民的皇家子弟,可是,他的隕落卻叫人心頭無限惆悵。
慵懶輕曼又明燦旖旎,明家少有的豔利淋漓精致,五彩鵲羽鐫刻了整個大晏的風華,這世上,豈還會有第二人。
而魏國公府陸以蘅,成就了陸家從未企及的巔峰,在王朝的跌宕起伏中力挽狂瀾,是大晏無雙的英傑。
“陛下,該斷了妄想。”
老頭子微微躬身。
將美夢敲碎。
斷了妄想,鳳陽王爺已經不在了,便要有始有終。
明湛沒有對外傳發出鳳明邪的訃告,寧可為自己保留一線的生機,也不願相信那個男人真的離去了。
天子一愣,低下頭思慮了許久。
“擬旨,鳳陽王爺於昭寧年端月,病逝盛京城,鳳陽立位,永不削爵亦不封賜。”這句話是明湛下了很大的決心才從口中落出。
大晏史冊中的鳳陽王爺,唯鳳明邪一人。
少年帝王拳頭緊握拂袖離去。
宮廷內院經曆了驚變後有條不紊,太辰園、禦清圓、盛華殿、西校場,明湛一路行來卻覺昨日曆曆在目不敢忘懷。
新入伍的兵卒們跪了一地,簡校尉正領著神武衛換防,明湛擺擺手,彆那麼勞師動眾,該乾什麼乾什麼去。
他從武器架上摸了一把弓箭,拉了拉弦,不怎麼滿意:“換弓。”
一旁的小太監立馬遞上軍器局最新鑄造分撥的弓箭,明湛掃了一眼:“朕的那把木弓呢?”
明湛有一把木雕弓箭,還是皇子的時候從不離身,隻是成了帝王後反而沒了時間也沒了空閒搭理這些兵器。
小太監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終有一人顫顫巍巍的上前來:“回陛下,那把木弓粗糙的很,不適合陛下練武習箭,就、就給丟去承勻宮的庫房了。”
犄角旮旯的地方堆疊著無用的雜物。
明湛臉色一變:“誰許你們動朕的東西!”他突然喝道,“不要腦袋了嗎?!”
他將手裡的鐵弓擲地。
小太監們連忙跪地俯首,他們多是新入宮安排隨侍的,殊不知一把小小且不趁手的木弓為何會引來天子之怒。
“給朕取來,再多碰一下,饒不得他!”
太監們紛紛叩首退下。
小天子年歲不大,平日裡不苟言笑,唯獨對著幾個老大臣稍有和顏悅色,聽說從前有一段時間,他還是會笑的,究竟是什麼時候呢。
似是鳳陽王爺和陸家姑娘還在宮裡的時光。
“皇帝哥哥好凶呢。”一旁童稚的聲音倒不帶什麼畏懼感,甚至還有點兒嬉笑。
當然,也隻有一個人膽敢在明湛有惱意時這般胡鬨。
明惜。
宮娥趁著春光明媚帶她出來走動走動,小公主身體一直在調養吹不得冷風。
明湛的臉色緩和些許,可有那麼一瞬,他竟想掉頭就走,因為明惜這段時間問的最多的話就是——
為什麼小皇叔不見了?
一開始,明湛不知道該怎麼和妹妹解釋。
“他離開了。”
少年天子如是說。
可明惜不明白“離開了”是什麼意思,她眨巴眼還期待著嘟囔:“那小皇叔什麼時候回來?”她笑吟吟地讓人不忍心破壞這份天真單純的等候,小公主嘻嘻哈哈的摟住自家哥哥的脖子,“惜兒喜歡小皇叔,喜歡他送的紙鳶,送的糖人。”
這些小東西,都是宮裡人不會正兒八經贈出手的,明惜反而覺得稀奇,大概,鳳明邪就是摘下枝頭梅梢的花,也叫人覺得,是一種恩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