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弘離開之後,阿進望著他的背影歎了口氣:“這小子,對人說話還是這麼衝。這要是我弟弟,我早就捶他一頓了。”
他這話雖然是笑著說的,但男人聽得出來,阿進是在委婉地說自己的心裡話。男人放下筷子,沉默了一會兒。良久,他才道:“樂弘他……與其說不接受我這個兄長,倒不如說還沒有從三年前家道中落的那一天裡走出來……”
聽聞這話,阿進眼神閃爍,有些擔憂地看著男人。但對方卻不避諱這一點,坦然道:“三年之前,弘兒的父親還在世,樂家在樂莊可算是首屈一指的大地主,弘兒也當了十三年的樂家小少爺。整日過著吃喝不愁,衣食無憂的日子,哪裡想得到一夜之間就從收地租的小少爺變成了種地的農夫呢?這種先甜後苦的落差,換作是我,大概也難以接受。”
阿進點點頭:“雖然這樣說可能不大合適……但,唉,盛極而衰,令尊若不是受了賭場的教唆、把家裡全部的地契和家當都在裡邊輸了個乾淨,樂家現在一家子完完整整、和和氣氣的,又罩著上百畝的良田和魚塘,那小日子過的,可彆提多自在了。”
說話間,阿進也不禁幻想起當地主的生活來,嘴裡咂巴咂巴著。男人笑著輕輕拍了他一下:“哎,再美好的日子,抓不住也就失去了。現在樂家一無所有,不也照樣得過麼?”
“現在樂家可不是一無所有,不還有你在。”阿進搖搖頭,“其實……你如果離了這裡,在外邊或許會混得開。僅僅靠著剩下來的那七八畝地,真的隻夠溫飽。”
男人認真地說道:“娘她雖然不是我的生母,卻救下了我的命,我不能扔下她和弟弟不管。”他起身收拾著桌上的碗盤,“阿進,我知你是好心。謝謝你。”
“唉,這算什麼。你這個人,就是太重情義了,彆人對你好點,你就一心一意地報答。我還記得樂家剛出事那會兒,家裡的仆人都跑得差不多了,周圍也沒少落井下石的,可你竟然選擇了留在樂家,照看養母和弟弟。”阿進半開玩笑半嚴肅地說著。“對了,明天早上我爹會進山采貨。要是令堂情況好轉了,你也跟過來吧。”
“好。”男人沒再猶疑,乾脆地答應了。
吃過飯之後,阿進回到自己家去做準備。臨走前他囑咐道:“最近外邊不太平,年江發了水患,災民滿處跑,還常有些地痞流氓或者散兵遊勇來村子裡騷擾,你得小心些。”
男人點頭:“知道了。”
送走阿進之後,男人收拾好家裡,提著幾副農具也走出了門。小鳥從桌上悄悄溜去,順著他的脊背爬上了他的腦袋,鑽進了男人的頭發絲裡。
披著一頭長發顯然不便於種地。男人將頭發束了起來,紮在腦後。祁硯看他雖然穿著一身粗布衣服,是典型的農夫打扮,俊朗的容貌卻意外地搶眼,而且渾身上下拾掇得乾淨整潔,一點兒也不像是個山野村夫。甚至比起曾經的小少爺樂弘來說,司冬墨看上去更像是哪家的翩翩公子出來體驗農家生活了。
不過,人不可貌相。走進了田裡,男人給自家的稻田引水、除蟲、拔草,乾起活來手腳麻利,大氣不喘,健壯的身體格外結實有力。
這時候正值夏天,田裡又接連幾日無人打理,四處雜草叢生,不時有蟲子從草中橫過,被男人捉走。
“啪”。
一隻深綠色的小蟲被扔在祁硯麵前。
“小紅,幫我把蟲子們都吃掉,這樣我就不必費神去除蟲了。”
祁硯戰戰兢兢地看了那小蟲一眼。長長的一條,在地上蠕動來蠕動去,嚇死人了!小鳥立刻一個哆嗦,衝回男人身邊,抱緊了他的腳踝不放。
“哈哈……”男人輕笑了幾聲。祁硯反應過來他早就知道自己不吃蟲,是故意嚇唬自己玩,立刻“凶猛”地在男人小腿肚子上啄了幾口。
“咕嘰咕!”大壞蛋!
然而,這男人身體結實,被啄了幾下也不疼不癢,他反而衝著小鳥憨憨地笑了起來。鳥兒見自己嚇不著他,小嘴一撇,哼唧了一聲。
午後的田野裡十分靜謐。小鳥跟在男人身邊蹦蹦跳跳,好奇地看著他在地裡辛勤地勞作。這枯燥的農活兒重複了很久,新鮮感一過,小鳥隻覺得有些困倦。淺碧色的大眼睛微閉著,鳥兒坐在樹蔭裡,意興闌珊地打起了瞌睡。
忽然,祁硯想起來——
現在,在這片田地裡,隻有他和司冬墨兩個人。
而且,很安全。不必擔心突然掉下水,也不會被怪物一口吞。
祁硯仰著腦袋,盯著男人的後腦勺。
憑我“拷貝鳥”的神技,隻要啄下去,篤篤篤幾下之後,我祁硯就能夠變回人形了吧?
看著男人長發束起的後腦勺,鳥兒尖尖的小嘴咂巴幾下,內心蠢蠢欲動。
下定了決心要去嘗試,小鳥開始順著男人的褲腿往上爬。翅膀緊緊地扒住男人的衣物,腳爪緊緊地鉤在外衣上,兩條短腿向上奮力攀爬。他從來沒有覺得從地麵到腿上的距離如此漫長——男人身高怕是有一米八以上!
盛夏的烈日之下,男人揮汗如雨地勞作著,小鳥則同樣氣喘籲籲地往上攀爬而去。如果有機會他一定要學會飛行,這樣不必如此費勁便能夠到男人的後腦勺了。想到這裡,祁硯心裡氣呼呼的,卯著一股勁兒一口氣往上不停地爬去。
終於,順著男人的衣衫爬到了他的肩膀上,小鳥得意地站立著,慢慢轉到了男人的脖頸後麵。嘴巴一張——
“咕嘰!”